发落了清秀和杜姨娘,宋元义又对在场的其他人道:“今日之事,我今后不想再听到任何人提起,还请各位都管好自己的嘴。”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严厉,让留在大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婆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李姨娘和一众奴婢们纷纷应了声是,宋元义的脸色这才放松了些,对李姨娘道:“你带着杜姨娘下去领罚吧,从今儿起,西院儿的事你先管着,不懂的就去问夫人。”
姜氏听闻此言,气得脸色煞白,她原以为杜姨娘受了罚,管家的大权便会落回到自己手上,却没想到宋元义情愿让一个姨娘来管家,也不肯让自己拿回管家权。想不到今日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儿,最终获益人却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姨娘,这叫姜氏怎能不心中暗恼?
姜氏目光如刀般地剜向李姨娘,却发现李姨娘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满脸得意,那张平静的脸上,甚至连半点儿欣喜也没有,仿佛刚才宋元义只是说让她去煮一顿晚饭似的。
“老爷,奴婢怕自个儿经验不足,误了事儿,不如还是请夫人管着,奴婢从旁协助?”李姨娘低眉顺眼地道。
姜氏先前心中的不快顿时消去了大半,暗道:倒是个懂事儿的,比那杜姨娘强多了。
宋元义皱了皱眉道:“你说得倒是在理,夫人的确是最妥当的。”听闻此言,姜氏心中欢喜,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只是,她的笑意还没凝得出来,便听到宋元义又道:“不过,这些日子夫人身子不好,你也看到了,夫人竟然连及笄礼都没法主持了,又如何能去操心那些个琐碎的杂事?你勿要推辞,先领着这事儿,待日后夫人身子好了再说不迟。”
姜氏刚有了些许笑意的脸,顿时又沉了下去,心中立刻又把李姨娘恨上了,连带着对宋元义也多了几分怨恨。只是,她却不想想,她自个儿总爱装病应付别人,这会儿别人真当她有病,她却不乐意了,这能怨得了谁?
见宋元义拿定了主意,李姨娘只得应了声是,扶着哭得梨花带雨、娇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杜姨娘领罚去了。
李姨娘才扶着杜姨娘出去,海棠便回来了,进了大厅后朝众人一礼,然后道:“回老爷,奴婢已经查清楚了,七小姐在几个月前,的确去过六小姐说的那个地方。”
宋元义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准备准备,选两个可靠的婢女,明日一早跟七小姐一起送去西郊的庄子上养着,另外,还安排两个身板儿结实的婆子,务必要保证七小姐的安全。”
宋元义原本说的禁足,只是想把清秀关在雅兰轩里,这样也好离得近些,自己有时也能去看看她,生活上总不至于亏待了她。
如今却听闻白家退亲这事儿也有她的手笔,对这么个女儿他是彻底失望了,下毒的事儿,还可以理解成她不过是年少冲动,一时嫉妒才犯了错,可写信陷害这种事,明显就是和外人勾结,谋害自家姐姐,这可就不是一时冲动可以解释得了的了,这样的人还留在府里,保不齐又会在什么时候无风起浪,闹得家宅不宁。
所以,还不如远远地打发了,眼不见为净。待她到了及笄时,给她寻一个忠厚老实的普通官员或是商贾富户,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便算全了父女情分了。
宋元义倒是还念着父女情分,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替清秀的将来考虑。谁料清秀却一点儿不领情,听闻父亲要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顿时委顿在地,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叫她怎么能不恨?
郊外的庄子,不是西郊别苑。说得好听点儿便叫庄子,说得难听点儿,便是农舍。
那种地方生活会有多艰苦,清秀比谁都清楚,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杜姨娘有一次受罚,也是去了庄子上,半年后回来,人都瘦得没个人样儿了。
那种乡下地方,自己又是去受罚的,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优待,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不说,还不能四处走动,那些个种田的农妇和粗使的婆子,对自己这个被软禁的落魄小姐能有什么好话?冷嘲热讽肯定是免不了的,而且自己还没法反抗,否则挨饿挨打,到时候找谁哭诉去?
那些还只是生活上的困苦,最难过的是精神上的折磨。远离了上流社会的圈子,远离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远离了浮华奢靡、锦衣玉食,从高高的云端直接跌落到了尘埃里。被困在农舍之中,成日里与农妇和连品级都没有的粗使婆子打交道,哪怕是意志如钢铁一般的人,大约也会崩溃的。
父亲,他这是放弃我了。罢了,既然你对我不仁,也休怪我对你不义清秀在心中暗暗发誓:待我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一定要让你知道,你今天的选择,是错的。
其实,说起来清秀不是姜氏生的,那性子却与姜氏有八九分相似,两人都一样,从来不反省自己做过些什么,却只盯着看别人做了什么。稍微有一点儿不如意,便能将老天爷都给恨上,这样的人,注定只能活在自己给自己笼罩的阴影里。
且不说清秀心头如何的恨,只说海棠应了声后退了出去,然后宋元义转头对太夫人行了个礼道:“娘,清秀这闺女就先搁您这儿一宿,待明儿一早,儿子就把她送走。”
太夫人点了点头道:“好吧,夏鹃,你带七小姐下去歇着。好生歇着,莫要再生事。”后头这一句,却是对清秀说的了。
夏鹃应了声是,行至清秀跟前,正想要扶她,却见清秀满眼恨意地抬起头来,冷冷地道:“我自己会走。”
夏鹃撇了撇嘴,对这个变脸跟翻书一样快的七小姐很是不喜,平日里和善得跟观世音菩萨下凡似的,却没想到暗地里对自己的亲姐姐也能下得去毒手,而且还不止一次,想想都让人觉得害怕。
清秀临走时,回头恨恨地瞥了清语一眼,那种仇恨,竟似跟她如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为什么?”清语淡淡地问了一句。
清秀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冷笑道:“你很好奇是吗?我偏不告诉你,我不说,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似乎只要能让清语吃瘪,便能让她感到无限畅快似的。
清语笑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过是嫉妒和心有不甘罢了,我说得没错吧?七妹妹。”
清秀脸色变得狰狞,恨声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你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跟我一样出生卑贱,才学不如我,性子不如我,人缘不如我,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
清语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自己和清秀之间是曾有过什么过节,所以她才会处处针对自己。这番试探下,才确定了,她对自己做的这种种事情,不过是因为妒忌罢了。
“确实没有。”清语暗暗地叹了口气道。
清秀冷笑道:“没错,你这样的人,应该过得比我更卑微,更小心翼翼才是,但是你看看你,张扬跋扈,把谁放在眼里了?你不过是仗着父亲母亲宠你罢了宋清语,你以为他们能宠你一辈子?”
清语直想抽她一耳光,然后骂一句:但愿母亲宠你,一辈子都这么宠你。
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人还真是智商低下呢,这府里但凡有眼力点儿的人,谁不知道姜氏不喜欢自己?宠你个大头鬼啊。清语月复诽了一阵,放弃了跟清秀交流的打算,不再看她。
清秀和夏鹃离开后,这大厅里的人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宋元义对清语歉然地道:“是为父不好,竟然在你的大日子里发生这种事情。为父真是……”
清语打断了宋元义的话,笑道:“父亲无需自责,这根本不是您的错。”
宋元义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勉强笑了笑道:“今日除了宫中的赏赐,还有不少贺礼,为父让人直接送去了芷兰苑,你回去瞧瞧吧。”
清语行了个礼道:“是,女儿告退。祖母,孙儿告退。”
太夫人摆了摆手笑道:“去吧去吧,别把这些不高兴的事儿放在心上。”
清语点了点头,退出了大厅。
柳香还等在安和园的大门口,见清语出来,忙快步上前,先将清语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损,而且气色也不错,这才放下心来,带着肯定的语气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清语笑道:“没事,好得很,我们回去吧。”
尽管柳香心里好奇得很,但她知道不该问的事情绝不能问。如果这些事情是可以说的,小姐必然会告诉自己,如果是不能说的,自己问了也没用,反倒平白惹小姐不高兴。
上了软轿,清语笑道:“据说今儿礼物不少,倒是便宜我了,我真想一步跨回芷兰苑去,看看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看到清语一脸财迷的样子,柳香不由得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