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傍晚弥漫着一层淡淡朦胧的薄雾,渐次分散的桂花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芬芳。大奎走在田埂小道上,身后跟着一只大黄狗,随着他的速度或快或慢,十分疑惑它的主人今儿为何愁眉不展。
远处有孩提哭声传来,还夹杂着妇人的怒骂,即便听得不真切,大奎也能分辨出来,那声音来自她的母亲。
位于李家村右端,院前一颗参天槐树,虽叶子调零了一些,瞧上去依旧像个张牙舞爪的鬼魅,庞大的树体笼罩着一个八间土墙瓦房的院子,便是大奎的家了。大奎停在对面远远看了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即将面临审判一般,抿着嘴唇,绷着下巴,昂首挺胸地走来。
刚走到槐树旁的水井处,耳边就传来一阵怒骂:“你个混账东西,定是又跑去董家了?也不想想,那董家姑娘哪里好了,你瞧瞧你嫂子,家里的田里的样样精通。我如今是享福了,那董家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明明和咱们一样的苦命人,偏偏儿娇养着。你瞧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瞧得上你!”
听了母亲刘氏的话,大奎红着脸反驳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只是……”
那样娇娇柔柔的一个女孩儿,就是大奎也舍不得她累着。
刘氏讽刺地冷哼一声道:“只什么?难不成你准备娶个媳妇回来当菩萨一样地供养着?”
刘氏怀里的一岁大的孩子又哭起来,刘氏气急,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孩子的上,那孩子更是扯着嗓子大哭。大奎一扭头去了自个儿西边的屋子里,夹杂着孩提哭闹,刘氏怒骂声又传来,“混账东西,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以后可还了得?都是那童家姑娘给害了。你给我好好儿准备准备,明儿就去隔壁村王家提亲……”
大奎索性捂住耳朵,晚饭也没吃就睡了。
李家村距离县城不远,半天的功夫便能到,因此村里一些人种田,一些人去城里大户人家做工。所以都不算贫穷,住的是瓦房,吃的是米粮,有些经营得当的还置办了田地。大奎家便是如此,父亲和大哥一直在城里,如今连大嫂也去给有钱人家的孩子当女乃妈去了。留下一老一小,外加大奎这个青壮年在家里照料,算是李家村比较富裕的一家。
相对而言,就要说说童家。童家是十年前搬来这里的,买下东村一所四间土墙瓦房,就此安定下来。初来的时候,村民对这一家都十分好奇,因为他们那时候穿的可比村里的人好。只是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
童家那个大老爷们从来不下地干活,每日抱着书看,一开始村民说他必然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毕竟是个秀才。这李家村还是二十多年前出了一个秀才,后来屡屡参加科考不遂,也就安安分分地去城里大户人家当了账房先生,现在的日子也算过的有滋有味。
董家那位秀才却不同,十年参加了三场,今年又去了。明明家里没米下锅,老婆孩子饿得面黄肌瘦,还是一门心思地不肯放弃。童家姑娘倒好说,可童家长子如今已经十九二十,附近的村民自是不愿将闺女嫁过来,因为童家根本就拿不出丰厚的聘礼。
那童家长子模样生的俊朗标致,体格却单薄,也同他父亲一般是个读书人,十五岁考了秀才被附近几个村的人看做才子。今年是父子第一次同场参加秋闱,这两天家里就剩下童若瑶母女娘俩。
大奎就想着她们母女无人照应才想着去瞧瞧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村里人和城里人不同,没有那么多讲究。然而,童若瑶的母亲周氏在见外人方面对童若瑶的要求却颇为严格。大奎自然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很心疼那个娇柔柔的女孩儿提着满满一桶水在院子里忙里忙外。
因为没有太多人愿意与这一家子亲近,所以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童家就是靠着那个瞧着弱不禁风的女孩儿照料着。
秋天的夜风非常凉爽,童若瑶将满满一桶水倒进锅里,架上柴火,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黑立刻蹭上来,摇着尾巴和童若瑶嬉戏。童若瑶捡到小黑的时候,它瘦的只剩下一层皮,虽然现在也不能和村里其他狗相比较,因为它看着依旧很小,好似长不大一般。指望它看家那绝对不可能,不过小黑被童若瑶教的非常听话。
闹了一会儿,童若瑶立刻摆手道:“好了,一会儿娘瞧见了又要敢你走了,先去院子里玩儿一会儿,等爹爹和大哥回来了就开饭。”
话没说完,正屋那边就传来一阵叫喊,童若瑶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小黑听话地蹲在一边,尾巴摇啊摇,见小主人往外走,就屁颠屁颠地跟来。
到了正屋门口,童若瑶扭头瞪了它一眼,它委屈地“呜呜”叫唤两声。童若瑶无奈地看着它,眼角余光憋见灶房的火,便郑重其事地朝小黑道:“去看着火,别一会儿把房子烧起来了。”
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小黑乖乖儿往灶房去了。
“真是叫人又爱又恨的,没见过狗能听懂人话的。”目睹了无数次这样场景的周氏,还是由衷地再次忍不住发出感叹。
童若瑶咧嘴一笑,见周氏眼色微沉,才赶忙收起得意的嘴脸,摆出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也就是挺胸,腰板打直,微微垂着眼帘,眼睛正好能瞧见自己胸前衣襟的姿势。
耳畔传来周氏若有若无的叹息,童若瑶规规矩矩地扶着她进屋。其实,住在这里挺好的,依山傍水,空气新鲜,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头角,日子平静如水,却感觉身心舒畅。反正童若瑶是非常安于现状,但也能理解父亲和大哥的心思。
她知道,父母以前过的日子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没有谁能去左右,如果让父亲和大哥放弃读书,他们就没有生活的目标,一个人最害怕的就是人活着却没有目标了。
日子是比较清苦,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以往的积蓄,加上她们母女做些针黹补贴。父亲对家里的事一概不过问,但他对母亲周氏却事无巨细无微不至,让童若瑶颇为羡煞。大哥和父亲完全不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逢赶集都会去市集上摆个写字摊子,虽然父亲和母亲都阻拦,可也知道根本就阻拦不了,也就随着大哥去了。大哥字写得漂亮,从开始无人询问,到现在还有人找来李家村。所以,现在一家子的生计问题也就不用吃老本了。
周氏穿着靛青色粗布衣裳,身形纤细,虽然已经三十六七,单看背影却依旧好似妙龄少女。童若瑶和大哥都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和身材,不管童若瑶怎么吃,反正就是不长肉,大哥童若远亦是如此。
周氏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熏肉,原是想递给女儿,抬眼见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孩还像个孩子,不免自责起来。原也该是娇养着的女孩儿,却跟着他们吃苦。
瞧见周氏的神情,童若瑶就知道她想什么去了,忙一把拿过熏肉,“娘歇着吧,我去煮了,一会儿爹爹和大哥就回来了。”
“也不知他们如今走到哪儿了?”
“别担心了,反正也不算远,我估模着他们也快到家了。”
周氏愁眉不展,看着女儿叹道:“真该劝劝你爹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童若瑶没说话,站在理智的角度确实该劝劝老爹,一把年纪即便考上了又能如何?可童若瑶也不确定,老爹除了读书还能做别的什么?这李家村的村民虽然都不算贫瘠,可没几家家长愿意让孩子读书,基本都是小小年纪就在地里干活,年纪大一点儿要么继续干农活,要么去城里做工,然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代一代继续这么下去。
这村里人口不少,孩子也不少,可就算老爹回来办个私塾估计也没学生。何况,本村的村民并不愿与童家来往。而且这个前提还必须是老爹放弃功名,童若瑶想到这里就叹口气。
母女两一时无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那孤零零的油灯偶尔发出“嗤嗤”声。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狗叫,童若瑶和周氏同时抬头,眼里露出喜色,忙从屋子里出来,又齐齐朝漆黑的院门口望去,没瞧见人影也没听见响动,而小黑的叫声却是从灶房传来的。
竟是炉灶里的柴火掉出来,童若瑶吓得不轻,灶房是后来用木头茅草搭建的!母女两忙朝灶房冲过去,这个时候,就是一向非常注重仪态的周氏也手忙脚乱的。一边叫童若瑶走远些,一边又叫小黑快出来,原就一点儿火星子,被周氏这一喊反叫童若瑶更紧张起来。
就在母女两冲到灶房门口的时候,又同时顿住脚,惊愕地看着那被小黑用尿浇灭的火星。
周氏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在女儿脚边撒娇的小黑,童若瑶弯腰抚模着小黑的脑袋,笑嘻嘻朝周氏道:“娘,它也算是咱们家的一份子吧?”
周氏对女儿偶尔冒出的怪理论十分头疼,比如这条狗,女儿一直说它是家人,明明是狗,怎么就成了家人?可这一次小黑功劳不小,周氏甚至觉得小黑水汪汪的眼睛像人的眼睛一样,渴望着她的认可,而她不忍心反驳女儿的理论,不禁点点头。
童若瑶立刻欢喜地抱住小黑,周氏不认同地摇头道:“女孩儿就该有女孩儿的模样,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似地?”
童若瑶厚脸皮地道:“就算以后我有了孩子,娘当了外婆,在娘眼里我还是孩子呀。”
说着就松开小黑,转身抱住母亲周氏,没有人知道,在童若瑶心里,这些年的日子就好似一场她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境。
周氏嘴里抱怨着女儿抱过小黑,却是一边抱怨,一边把女儿揽入怀中。她也习惯了这个已经年满十五却依旧在她跟前撒娇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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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想写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主角,可思来想去还是写一个穿越的吧,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句话就能改变的。这只是一个小品文小说,和现实生活还是有着相当一部分的差距,咱想写一个专一的男主,一个有爱的男主。嗯,就这样,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小果,多多收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