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繁华的皇城集市昭示着这里民生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因为临近年关,大街小巷的家家户户甚至酒楼茶庄也都挂上雕工精致的桃木,传闻桃木是五木之精,能制百鬼,故从汉代起即有用桃作厌胜之具的风习。
不过也许是百姓们都知道皇后病重,即将大丧,所以这集市又显得十分冷清,没有真正过年那种车水马龙的景象,倒是繁华之中隐匿着萧索。
慕容娇娇乘坐入宫的马车,隔着垂帘看到大街上的景象,不免觉得有些凄凉,玥宜君,这个她初来乍到还没有来得及见过一面的‘姐姐’真的要撒手人寰了吗?那以后,玥氏一族的命运又该走向哪里?
马车在集市上飞快的穿过,颠簸摇晃让慕容娇娇觉得很不适应,月儿精心为她梳理的朝天髻和满头的珠钗琅坠更让她觉给繁琐沉重,但是月儿却一直在旁边叨念道:“二小姐,入宫面圣是大事,倘若不梳妆打扮的话,可会被说成是冲犯圣颜,会掉脑袋的。”
看着这个小丫头哀求的眼神和可怜兮兮的模样,慕容娇娇只能无奈的叹息,借着看马车外的风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
皇城极大,从郊外行驶到城里,再到皇宫竟花了一个多时辰,宫门在望时,慕容娇娇在马车被风吹起的垂帘飞角缝隙中看到大周国那繁华而气势逼人的皇宫,红墙金瓦,宫角飞檐都逞着咄人的霸气,抬头仰望,那种大气磅礴另人觉得渺小。
车夫吆喝了一声停下了马车,月儿立刻吩咐一个奴才跪在地上垫脚,撩起帘子搀扶着身着烟霞拖尾长裙,外罩淡紫裘篷披风的慕容娇娇下车。
宫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老嬷嬷带着一名捧着明黄华盖的太监迎上前来,先对慕容娇娇福身行礼,而后就焦急的道:“这位想必就是玥二小姐吧,老奴是太子的女乃娘,奉了皇上谕旨,请小姐即刻上轿前往栖凰殿。”
栖凰殿是未央宫的一座最大的宫殿,因是皇后的居所,所以建造的富丽堂皇,高耸宽阔,华贵之气紧逼皇帝所在的凌霄宝,只是高度稍矮一筹。
慕容娇娇上了小轿,抬轿的四个小太监应是御前侍驾伺候的人,所以脚步轻快如飞,行动迅速,但皇宫极大,因而拐拐转转,也花了半个时辰才到未央宫。
未央宫皆是以琉璃金瓦为顶,配以大扇的菱花格窗,大殿前那清一色的墨玉地砖在夕阳的斜照下似被染成了猩红一片,反射的余辉有种朦胧而冷清的寒意。
慕容娇娇下了小轿,跟随着老嬷嬷踏上两侧层层雕着瑞兽浮凤的白玉石阶,在宫门吱呀一声开启时,迎面扑来一阵木炭掺和着合欢香的气息,清清雅雅,却依旧觉得冷冷清清。
“姑娘这边走”老嬷嬷对未央宫的格局十分熟悉,她领着慕容娇娇和月儿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绕过雕梁画栋甚为精致的曲折走廊,穿过四壁绘着牡丹,梁顶雕凤的长廊,转到了一处十分幽僻,却满铺锦的正殿内,而后自己低着头慢慢的退了出去。
这,就是栖凰殿,皇后的寝宫,亦是修养之所。
“母后,馨姨来了”慕容娇娇刚踏进栖凰殿,就听到一个似孩童一般的稚女敕声音从殿内雕设的白玉雕祥云飞凤,外框镶赤金百兽的大屏风后传来。
她微黜秀眉,来不及欣赏这宫殿的华美,就被一群宫娥簇拥绕过屏风走向大殿中央。屏风后,大殿的正中央,更是奢华绝伦,宫殿顶梁悬挂着各式的美人八角琉璃灯,每一盏灯下面都梳着长长的明黄穗子,中间还悬着白玉雕刻的凤形器件或者香烛粗夜明珠,而这种宫灯的最中央还悬挂着一条明黄金丝团凤绣纹的幔帐,幔帐分为内外三层,遮掩着一张玉雕飞凤的象牙床镶框大床。
床边上坐着一个面容沉默的少年,他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帐内的人。
慕容娇娇和月儿走到床前,月儿先哭了,她抽泣的跪在地上唤道:“大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床榻上的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片刻之后才发出了微弱儿沙哑的声音:“馨儿…是馨儿来了吗?”
慕容娇娇心头一动,虽然她与这个女子没有任何关系,但也许是因为自己占了她妹妹的身体的缘故,自己竟有些不忍,所以走上前,淡淡的道:“是,是我。”
慕容娇娇隔着幔帐望着罗纱幔帐,隐约中看到一个似乎已经枯竭的手慢慢的抬起,也许是力气不足,又颓然的掉了下去,经过这般几次,幔帐内才又传出气若游丝的低哑声:“馨儿…过来,其他…人,都出去……”
“是”大殿内的数名姿色俏丽的宫娥纷纷低头,分两侧退出了屏风,关上了殿门。
“馨儿……”幔帐微微颤动,传出了一阵嘶哑的咳嗽声,听得人心惊,床榻上也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是玥宜君挣扎着想起来。
慕容娇娇想上前帮忙,可这时一直坐在床榻边的少年却突然月兑下了龙纹靴,爬上了床榻,掀开幔帐,扶起玥宜君,让她靠在他瘦小的肩膀上。
慕容娇娇有些失神,这时也才看清楚这个少年的模样,这应该就是玥宜君的儿子,当朝的九皇子,不过他看起来却不似传闻中只有十岁,倒像十二三岁,墨发金冠,唇红齿白,长得俊美阴柔,但是眉宇间却还隐匿着几分坚忍内敛,但眼神却又带着傲慢不羁的狂放邪气,让人感觉很矛盾,也很不舒服。
这时,九皇子也抬头看她,目光冰冷儿深沉,似乎在警告她。
慕容娇娇秀眉微动,直到玥宜君虚弱的呼唤声拉回了她的冥思时,才赫然发现床榻上的女子消瘦得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玥宜君眼窝深陷,颧骨突出,鬓发散乱,嘴唇泛紫,可是,即便是这样,却依然可以从这幅轮廓中看出当年的美艳和倾城。
玥宜君看着慕容娇娇刹那惊诧的眼神,吃力的扯动唇角,似乎想对她笑,可是终究没有成功,她吃力的道:“馨儿,姐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慕容娇娇看着玥宜君的模样,终于明白九皇子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她,那应该是为人子女想保护自己母亲而对她发出的警告。
慕容娇娇看了一眼依旧目光森冷的九皇子,却露出淡淡了笑意,她上前握住玥宜君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道:“姐姐和以前一样美……”
九皇子眉宇动了一下,随后就将眼神从慕容娇娇身上移开,而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自己怀中的母后。
玥宜君听到慕容娇娇的赞美,终于露出了笑容,可随后就突然反握住了慕容娇娇的手,那模样与刚才的面如死灰完全不同,且似乞求的凝视她,不,应该是哀求,悲戚的哀求。
慕容娇娇不知道玥宜君想做什么,但是直觉她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便道:“姐姐要馨儿做什么吗?”
玥宜君深陷的眼眶中流下了清澈的泪水,她缓缓的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随后,她又握住九皇子的手,将他的手慢慢的递交到了慕容娇娇的手上。
慕容娇娇有些诧异玥宜君的行为,难道她是想……这时,九皇子反抗了,他反握住皇后的手,说:“母后,轩儿不会让母后离开的,轩儿会一直陪着母后。”
玥宜君抬头看着这个执着的儿子,却无奈的流下更多的眼泪,她依旧坚决的将九皇子的手放在慕容娇娇的手中,紧紧的握住他们两个人的手,沙哑的声音带着哽咽:“馨儿,答应我,好好,好…好…好好的照顾轩儿,辅佐…辅佐他成为太子,为…为了玥氏……”
慕容娇娇愣住了,玥宜君要她辅佐九皇子,难道她不知道玥宜馨是一个大字不识,月复中草莽,正天只会闯祸的蛮横刁钻的大小姐吗?
“姐姐…”慕容娇娇的话还没有说完,玥宜君握住她的手突然滑落了下来,如同断线的枯枝木偶一般荡在窗沿上。
慕容娇娇剩下的话梗在喉间,呆怔的看着这一个原本还有游丝尚存的生命瞬间陨落凋零,既错愕也心痛。
“母后,母后……”九皇子突然抱着已经闭上眼睛的玥宜君大吼,可是玥宜君再也没有动过。
大殿外的人听到了响动,推门冲了进来,但九皇子却突然扯下幔帐遮掩住了玥宜君,对那些宫娥咆哮道:“滚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冲进来的人都慌乱的不知所措,跌跌撞撞。大殿内,九皇子抱着玥宜君痛哭,那悲恸的声音几乎可以冲破宫檐,震荡九霄。
“皇上驾到——”大殿外,一阵尖锐的声音突然传扬进了栖凰殿,吓得大殿内不知所措的宫娥都你撞我,我撞你的跪地匍匐。
慕容娇娇转头向门外望去,殿门被推开,夕阳照射进来,隐约中一抹枯瘦却又高大的身影闯进了她的视线。她眯起双眼,却只听到了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震荡在雕满金龙飞凤的宫殿内:“皇后薨驾,下旨厚葬”
慕容娇娇一怔,她抬头望向这个前两日才大张旗鼓,为了皇后前往护国寺祈福,被天下人传为与皇后伉俪情深的老皇帝,可在人影晃动中,只端详到一张苍老的面容和深邃冰冷的眸子。
老皇帝只是平静的看着痛苦的九皇子和那幔帐后嶙峋的枯骨影子,眼底没有悲痛,没有泪水,甚至不曾迈动步伐上前去看看这个女人。
原来,这就是帝王的爱。
如此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