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忽然这一日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有一种迫不及待想入画的感觉,这么美好的景致,凭什么他要置身事外?
“姝儿!你过太姨娘这边来了!三叔好几日没见你了!”
锦姝回过头来,黄衫绿裙,眼睛虽然红肿未消,但依然笑意盈盈,精致的小脸泛起红晕:“三叔!长生姑姑说这花苞还会长大!我还以为花突然就长到树上了,不知道是花苞长大变的!”
满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真不能想象她刚才还是那么的恐惧和绝望。
长生也轻声地笑了,牵着她的手,向明净只行了礼不言语,又向墨儿点头致意。
因为她不知道是该叫“三爷”还是“三公子”,强忍住想笑的冲动,神情恬淡而温暖地站在明净面前。简妆素服,冬衣难掩纤长美好的身姿,背对着下午的阳光,如同笼罩在淡黄的光晕中,明净忽然很想知道她若盛妆会是什么样子?
太姨娘轻声开口了:“三爷,你这几天去京中访友,可有什么收获?”
长生听到太姨娘喊明净“三爷”,再没了半点想笑的心情。明净正奇怪锦姝怎么象是刚刚哭过。听到这两个字也怔住了,方才想起老夫人今早被自己气得严令改口,只是被自己的亲娘称作“三爷”,心里实在不好受,就胡乱应了,看到姨娘若有所思的目光,方才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这里人多嘴杂,切不可落人口实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他很快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长生一眼,满院子的人,她一定非常不喜自己失礼,要不然昨天傍晚也不会派豆黄在街口拦住自己叮咛那番话,原来自己的种种心意对她来说竟是一种麻烦和负担。
心里一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只看着锦姝说:“姝儿果真不知道这个?都是三叔不好,应该早带你看这些,以后三叔有空也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锦姝兴奋地点点头,眼里亮闪闪的:“嗯,好!三叔,你知道吗?长生姑姑送我一个会跑的小马车,我用它拉着小猴子和小狗狗在院子里跑,可好玩啦!长生姑姑还告诉我说玉兰花开了就象白鸽子一样卧在树上,真有意思,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三叔也天天来看好吗?”不跳字。
明净点点头,故意装作转头看花苞,不敢再看她那张纯真的小脸。这几年自己失职到何种地步。因为怕她哭闹怕她受委屈所以处处顺着她,也不敢让她离开陆女乃娘,反而让她越来越古怪孤僻,敏感内向,如果不是长生,明净简直无法想象发展下去会成什么样。
他回过头看着一如往昔温婉和蔼的娘亲,笑着说:“姨娘,还是你这里春天来得早,这株白玉兰再过几天就要开了,我院里那株紫玉兰到现在只有零星几个花苞。为什么我那里春天来得比你这里晚?一定是春风有误!”
锦姝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呀?”
长生接口道:“即使春风有误,听松院也非玉门关!”看到明净不解的眼神,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虽是唐诗,但现在才是初唐,哪来的这首诗。
旋及掩饰地说:“玉门关,传说中春风吹不到的地方。”又赶紧差开话题:“那是因为听松院没有小锦姝!如果我们的锦姝大小姐常去看看,春风一定会吹到哪里,那株紫玉兰也会结苞开花,象紫色的鸽子卧满枝头!”
锦姝兴奋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去看!”
长生却迟疑了。今天实在不是时候,老夫人刚给听松院送了两名花枝招展的通房丫头。锦姝从来不去哪里,自己偏偏今天带她过去,让人怎么想?算是打扰还是贺喜?对自己的身份来说怎么都不合适。东家收通房丫头,她一个教养姑姑贺的哪门子喜?
而且什么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锦姝还没做好和外界接触的心理准备。虽然她看似性格比以前开朗了些,但心里的阴影和三年来心灵上的禁锢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不能一下子经历太多的变化、接受太多的新鲜事物,若冒然走出锦姝院,一直高高兴兴的还好,稍碰到不开心的事,刚进步了一点点又前功尽弃了,长生冒不起这个险。
正思索着怎么拒绝锦姝的要求,明净已经被她的犹豫和抗拒伤到了。他也想起了自己屋里的两个通房丫头,忽然有一种在长生面前矮人一等的感觉,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同时有些负气,凭什么自己要承受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要接受那么多不想要的东西?凭什么她在这一方院落清静逍遥?
今天眼看着嫡母把通房丫头送到听松院,他百般抗拒却无可奈何,心烦之下打马出去乱跑一气,午饭也是在外面的小饭馆胡乱对付了,他就是不想回府,不想回听松院,不想面对那两个通房丫头。
牵马信步时,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发现迎春花竟然已经开了,欣喜之余忍不住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怕人发觉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带回来想送给她,却好似扰了她的清静?
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看着锦姝殷殷期待而不解的目光,掩饰地一笑:“三叔院里的紫玉兰现在光秃秃的,只有几个很小的花苞。你看了这个就觉得那个没有看头,等春风吹到听松院的时候,紫色的花就会开满枝头,那时候三叔再请你看好不好?”
锦姝连连点头应了,其实刚一出口说要去听松院看紫玉兰,她就后悔了,除了偶尔去给老夫人请安,她几乎都没出过锦姝院,对院子外面依然心有恐惧,刚好明净解了她的围。
长生看到她的神情,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锦姝果然还没做好和外界接触的心理准备,刚才不过一时兴起,真出去了她一定后悔紧张,指不出会怎么样。
而明净,新收了年轻美貌的通房,其中一个还是主仆情深的心月复丫头,定是不希望被人打扰吧。让人不解的是他眼里却有深深的无奈,难道他不愿意?
只是他愿不愿意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新来的紫葫比豆黄更适合服侍自己,除了找机会提醒他防备着掌握他底细的豆黄,长生真的想不同他收通房丫头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模模锦姝的头释然地一笑:“锦姝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就听你三叔的,等紫玉兰花开以后我们再去。好不好?”
锦姝点头应了,又期待地拉住明净的衣袖:“三叔,我们去看小马车好吗?”不跳字。
明净宠溺地点头允了,又装作毫不知情地问:“什么马车让姝儿这么喜欢?我们府里不是马车很多吗?等到天气暖和了三叔一定带你坐车出府去玩!”
听说坐车出府去玩,锦姝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看着长生象是很赞同,终于下定决心:“好吧,三叔不要骗我!”
明净面对她纯真无邪的目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轻笑着拉她去看小马车,除了太姨娘推辞累了。她的丫头留下来服侍,一院子的人都跟了出去。
长生无奈地跟在后面,锦姝到底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孩子。有两个美人在屋里等着,她的三叔怕是急切地想回去吧。
她猜错了,明净根本没有回去的意思,一直兴趣极高地陪锦姝玩小马车,一会用马车运玩具,一会儿运果子点心,甚至从树下拔了杂草运到另一棵树下,忙得不亦乐乎,仿佛也成了淘气的孩子。
长生不好走开,索性令丫头搬了杌子坐在一旁看他们一高一矮两个人在院里小跑着,嘻闹着。锦姝已经与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不同,天真活泼好玩闹,还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
明净那么挺拔的一个人,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垂下来的就披在脑后,穿着华贵的灰绿色滚边半绣锦袍,一付名门公子的派头,却跟着一个小女孩满院跑,悬在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还不时哈哈大笑,不但没有让人觉得滑稽,反而看起来很温馨。
这种场面在前世的公园、游乐场和小区的花园里常常可以看到,但在这个极重长幼尊卑的时代却是极为稀罕的,稀罕到让长生感动。
夕阳渐渐西沉,桔红色的霞光铺满天,一大一小两个人还是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第一次见到锦姝如此开心,谁也不忍心打断他们的兴致。
紫葫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行了礼低声说自己的衣物已经安置好了,从今晚开始正式服侍她,长生满意地点点头。
她虽不比豆黄手脚麻利心思细腻,但却单纯质朴更好相处,哪怕是老夫人的耳目也无妨,处理完陆女乃娘的事。长生不觉得自己目前还有什么不能让老夫人知道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小锦姝也好象玩累了,长生正欲带她进屋,太姨娘派人传话,催促明净早点回去,还说今天是长生正式入府的日子,大厨房等会就送来酒席,晚上为由她主持为长生接风。
长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明净却被她的样子激起了几分薄怒。她不是嫌自己扰了她的清静吗?那么今天非要吃了酒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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