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根本不给长生打断的机会,然后有些激动和赦然地看着她。
长生依然端着茶杯,烛光下眼睛亮亮的,神情却无多大变化,心里只有感动却不曾激动,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恼怒。
锦姝院偏安一隅,西跨院更是静中之静,借着谢府的庇护,不用操心衣食住行生活琐事,更没有什么迎来送往勾心斗角,她喜欢这里的生活,却不等于她想和谢家的人有更多的瓜葛。
他想不想要妾室通房,与她一个小小的教养姑姑有什么关系?他自己都无法反抗的事,她又能有什么方法?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她?只是一时的好感,还是一生一世的两心相许?她已经二十岁,等到秋天就满二十一了,标准的大龄剩女,她不需要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式的爱慕,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能给她吗?
抛开喜不喜欢,两人身份悬殊如此之大,他有资格婚事自主吗?她有资格嫁给他吗?除了做妾,由最初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变成小三。
她绝不愿意,所以她不想听他说“喜欢”二字。
长生压下心头纷乱,故意忽略这个问题,一付毫不上心随意应付的样子说:“你确实与众不同,连两个美貌的通房丫头也不想要,不过老夫人是长辈,操心这么一大家子,做事自有她的顾虑。”
明净看着长生,烛光下她的容颜依然年轻娇女敕,柔和的目光中透着聪慧,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定,忽然很想向她敞开心扉。
“是,她有顾虑!怕人说她苛待妾室和庶子,凡家里来了人,必要让姨娘穿金戴银地前去端茶倒水,等拿捏够了才让她坐下,然后听人家夸自己贤良,她若真贤良,为干什么不平了我娘的奴籍,让她做地位高些的贵妾?”
明净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神情无奈而激愤。
长生深深地同情他,任何人天天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做别人的奴才,日日地伏低做小,都会受不了的,他已经忍太久了,别看平时嘻闹无状,心里定是极为难受的。
可她实在不想掺合到大户人家的事非之中,欲待沉默不语,又觉得有些过份,嘴上说把明净当朋友,他有烦心事就想把他推开,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总不能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我理解你的心情,姨娘人很好,就是不好也是你亲娘,你想为她争一席之地也是做儿子的本份,可我也知道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规矩,不是事事都能遂心,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吧,我想姨娘不会怪你的。”
“可我不能释然!”明净十分的自责,满是惆怅和不甘。
长生忽然想起来刚在东跨院里,太姨娘说到改称呼一事时,略提了下谢府那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
她听墨儿含含糊糊说过,大唐开国之后,谢家因助过李唐王室夺取天下有功,被赐下世袭郡伯之位,第一任郡伯谢无涯,也就是明澈和明净的生父,他已逝四年,却至今还没有三个儿子中选下当家人,也就是承袭郡伯爵位之人,所以早该改过来的称呼直到现在才正式改口。
长生清楚地记得在宫里听说过,皇上驾崩后,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须一日之内袭位,王府世子三日之内袭位,公侯伯三月之内袭位。谢家郡伯之位早该由嫡子明清袭位,他未袭位不说,至今连世子也不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墨儿不肯告诉她,难道其中有什么深意?
她看着明净激愤伤神的样子,试探着说:“可是有什么事没有让老夫人遂心,所以才故意拖着,想用此事来控制你?”
明净的目光渐渐阴沉起来,看了看长生欲待张口,却迟疑了,长生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并不想知道太多的内幕,就岔开话题,调皮地眨眨眼:“哎,明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大还未娶妻纳妾,连下聘都没有,别人象你这个年龄都儿女成群了呀?”
明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长生,咳了一声说:“只是因为一段往事。我十三岁那年,爹的一位好友为父过寿,爹带我同去,那家人特意让我们年龄差不多大的五六个半大孩子一起玩耍,因一件小事起了争执,个子的那个最高的骂我是丫头生的贱种,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我气得发疯扑过去就要打他,却被他和别人推进池塘,那是大冬天,差点要了我命。救上来之后,我大病一场,恨极了爹,恨他让我娘做了低贱的通房丫头,恨他给了我庶子的身份,恨他让我因此受人侮辱。整整一个多月,无论谁劝,我都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长生有些动容,没想到他平日看着嘻笑无常,竟然也有这么执拗的时候,也许那一次真的伤到他了。
明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象个孩子似的笑了:“后来爹问我怎样才肯理他,我说,如果他以后不逼我娶亲,不逼我纳妾,亲事全由我作主,我就原谅他,我爹一口就答应了。”
“你那么小就懂得为自己争取,你爹也确实宠你。”长生想起老夫人送他的通房丫头,明白了他的心意,他说不想要通房不是矫情,是真的不想要。
明净忽然激动起来,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长生,我不骗你,我是真的不想收通房,更不会纳妾,我只要自己喜欢的人……”
长生冷下脸猛地抽出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三爷收不收通房丫头纳不纳妾与长生无关!我只是一个雇来的教养姑姑,来谢府只为找一碗饭吃,实在没有资格过问三爷的事情,也不想招惹这些杂事。”
明净脸色顿变,一付受伤极深的样子,直直地看着长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转身走了,墨儿喊声“三爷”也跟了出去。
她长舒一口气,看看更漏,刚刚戌时(晚上7时整),太姨娘的接风宴怕是摆好了,对着镜子把一枝朴素无华的银簪插好,抚平裙裾上的折痕,喊紫葫一起过去。
不是明净不好,明净很好。年少倜傥,貌似轻狂幼稚实则心地纯良处事周全,最难得与自己年岁相当却无妻无妾,且立誓一辈子只和自己喜欢的人度过,这样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如同绝代佳人一般稀少珍贵。
只是不属于她,所以她绝不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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