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谢家连爆竹也很少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日子已不敢奢望,唯一想要唯有平安二字。
老夫人一直没有放弃打听明澈的消息,不是她关心这个庶子,是她想要弄清明澈到底犯了什么事,他会给谢家带来好处还是更大的麻烦。
裴家到底根基深厚,裴逊最终打听到了明澈被关押在一个极为隐密的地方,到底什么地方却怎么也打听不出来。
做为新皇曾经最为倚重的人却偏偏受到严惩的原因,竟是新皇上怀疑他在争储最关键时候居然叛主脚踩两只船,明着是秦王的心月复,暗中帮助太子做事,以期无论谁得胜,他都屹立不倒,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断了秦王最后的退路,将他逼进死胡同里。
如果不是秦王听从身边人的建议果断行事在玄武门杀死建成和元吉,那么他进不能坐天下,退不能回晋阳,无异是要走上绝路,建成这一招太狠,明澈叛主叛得太绝,给秦王半点活路也没留。
至于是他这么做是怎么被秦王发现的,谁也不能得知。
这真是犯了李世民的大忌,不仅是他,世间之人皆是如此,最痛恨最受伤害的不是被仇人伤害,而是被信任的人背叛。
因为谢明澈和他少年相识,一见面便成莫逆之交,一起马上打天下,一起经历血雨腥风,一起感受战功赫赫天下归心的荣耀,也一起承受被猜忌排挤暗算的无奈和愤慨,两人既是战友又是君臣更是知己,所以他极为信任和倚重明澈,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争储中,他毫无怀疑地把明澈当做最后的退路和活路,也许从未想过他会背叛自己。
正因为如此,世间无论谁背叛他都可饶恕,唯独谢明澈背叛他绝不可饶恕。所以他刚刚杀了建成和元吉的第二天,整个朝堂最为混乱、最为惊魂未定的时候,胜利的成果还未巩固,还有太多的事情等他平息,他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快马加鞭将明澈押解回京并将谢家抄家下天牢。
他能原谅舍他而投建成的宗室和朝臣,甚至能宽恕建成的党羽,就连建成最为倚重信任的魏征都大肚能容,就是不能原谅谢明澈。他最后都能放过忠心耿耿为建成做事的明清母子,就是不肯放过谢明澈。
他要从上禁锢他,从精神上打垮他,让他把牢底坐穿,让他如同困兽入笼,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让他一生一世在自己的成功和辉煌中感受羞愧和耻辱。
谢明珠把这个消息秘密传来之后,整个谢家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竟是这样,明清反应过来之后很快暴跳如雷地骂到:“那个下溅的庶子果真是我们谢家的祸根我们下那么大力气拉他为太子做事,他偏偏做出无比清高忠诚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我呸真是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一个人要么黑要么白,脚踩两只船算什么东西?我曾是前太子的人,当今皇上都能饶了我,还饶了许多太子的手下,偏偏不能饶了他,可见谁都恨这种两面三刀虚伪狡诈之徒原来我们谢家被抄是被他祸害的真是个下流胚子”
老夫人怒斥道:“住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口口声声是前太子的人,谁都知道这是当今皇上最为忌讳的人,谁提谁倒霉,你想害死这一家人吗?我们谢家虽然败了,但家风不可辱没,你在这里污言秽语成何体统?天牢中受了那么多苦,你的性子怎么没被磨掉一点?”
话音刚落,一旁的明净再也受不了明清对明澈的污辱,再想想他往日的恶行,一时气涌心头,扑上去一拳打在明清的脸上,两人就撕打起来,撕扯中又扑倒在地,却仍旧不肯放手。
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林心慧大喊大叫,一会儿夏管家听到吵闹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带着几个家奴过来,看到地上的情形都吃了一惊,这才分开了打红了眼睛的两个人。
两人气喘吁吁地站起来,衣服又脏又破,满身的灰尘,发髻都揪得散乱下来,明净的袍子撕烂一大片,明清的一只眼周一圈青黑,正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看来刚才那一番撕打明清吃了亏。
老夫人无比心疼地看看儿子,再看看仍旧怒气未平的明净,想起抄家那日太姨娘侥幸逃月兑未受牢狱之苦,而明净居然还向她示威,今日又以一个庶子的身份对嫡兄拳脚相加,真是无法无天大逆不道。
一时气极抄起一旁的茶盏就朝明净砸去,怒骂道:“混帐东西我还没死你就如此无法无天,是不是天牢还没有坐够我们谢家虽然暂时败了,但长幼有序嫡贵庶贱绝不会变,你别以为你就可以翻天小心我告你忤逆不孝”
茶盏打在明净身上,泼湿了他的棉袍,再沾上一些茶叶,看起来很狼狈,明净气极,想起锦姝和长生,想起生死难料的大哥,却也只得咽了。
“不孝”二字就是天大的罪行,老夫人“不孝”两个字若真的告到官府,不但能把他从这个家赶出去,还足以毁掉他一生的前途。
他出了口恶气,又不必再担心亲娘被人欺负,出了谢家门当然逍遥自在,但是有嫡祖母和嫡叔父尚在,他这个因为不孝被赶出家门的逆子,是无论如何没有权力带走锦姝的。
而且老夫人绝不会让他带走锦姝以落个不容孙女的口实,明清也从不觉得他自己做错什么,只知道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他如此恨明澈,又对长生不怀好意,若是他只图自己痛快和老夫人吵一架走了,到谁能代替他保护长生和姝儿?
所以他必须忍,为了他在乎的人,没有什么不能忍的,等他能带着锦姝和长生一起走的时候,到那时再出气也不迟。
明净长舒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儿子心疼大哥尚在狱中,又和二哥言语不知,以致一时冲动冒犯二哥,全是明净的错,母亲千万不要气坏身子,就请责罚明净吧”
说完连连磕头,老夫人见他恭恭敬敬地跪下赔罪,不管内心是不是真的认错,态度却无比诚恳,气略消了些,又想到皇上态度不明,谢家目前这种情况还是安宁一些好,若真闹出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说不定火上浇油又带来祸端,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先放过明净的好。
就脸色缓和了些,正准备教训明净让他起来,明清却发觉她有放过明净之意,被打的地方又疼得厉害,就气极败坏地叫嚷:“母亲千万不要饶了这个下溅胚子明澈是他的兄长,我就不是?我还是嫡兄呢别听他说的好听,其实早就恨死我们母子呢让我说打死他算了要不撵出去也行让他永世不要踏进我谢家门”
明净忍下气不语,如果再闹下去被撵,就如了明清的意,他亲眼看到明清对长生并未死心,不过是自己防得严,长生也天天小心翼翼的,才让他没有机会得逞,所以他才如此恨自己,为了留在谢家,说什么也要咽下这一口气。他相信谢家目前这种状态,老夫人是不会让谢家出什么事的。
果然老夫人骂道:“嚷什么嚷?我还没死,轮不到你指手划脚明净虽忤逆不孝,但也是因为担心你大哥才失态,这番友爱之情可以减轻他的忤逆之罪,所以我才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难道让我为了这点小事赶他出门让天下人唾骂我不容庶子?你别忘了他是你的亲弟弟,谢家如今到了这种地步,男人又剩下你们两个,不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再为这些小事闹来闹去有意思没?没的被奴才们小看”
骂完见明清还是一付骂骂咧咧气犹未消的样子,暗叹一口气,恨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争气,就挥挥手示意奴才们退下,这才被怒其不争地骂道:“不争气的混帐东西你看看你象个做兄长的样子吗?明净虽做错了,但他已经求饶了,就该放过他一马才对,偏偏你揪住不放,非要在奴才面前闹一场,你仔细想想成什么体统?”
明净见老夫人无论内心怎么想,表面上却替自己说话,他也不想再和明清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就顺着老夫人的意思说:“二哥,是我乱了长幼之尊,请二歌责罚不过说句心理话,皇上虽然放我们出狱,但到底放不放过谢家还很难说,说不定就等着我们谢家出什么事,好抓住把柄继续整治,所以二哥对大哥再有气,也要先忍着,等他回来说,不要闹什么事了。这段时间,我们谢家大小应该齐心协力,和和睦睦、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静等事态变化,千万不可沉不住气呀”
明清虽然恶习满身,却也是个聪明人,当然想明白了长生的话,却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板着脸依旧骂道:“别以为你自己有多聪明在这讲大道理又不是傻子,谁不明白现在的事情?我放过你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上,别以为我怕了你
说完气呼呼地走了,老夫人神色阴晴未定地打量着明净,没想到他居然看得这样清楚,而自己的亲生的儿子却糊里糊涂的,真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目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谢家的男人中用一些并不是坏事,何况他一个庶子,又抢不走明清的东西,不如拉拢过来反而更好,就是要对付他,有的是手段,用不着如人大张旗鼓地和他一个庶子过不去。
而且虽然目前皇上不肯放过明澈,但老夫人深知明澈从十六岁就跟着李世民打仗,两人的感情非同一般,所以才没有处死他。也许现在是在气头上,说不定等气消了就会放了他,甚至一高兴就还了谢家的爵位和家产也说不来,谢家目前的希望可都在明澈身上寄托着,他和明净感情又好,还是不要做得太绝好一些。
就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下去吧,别和你二哥一般计较,你说的对,我们谢家目前一定要安生点,别被人抓住把柄。你放心吧,明澈的事我托你大姐继续找人打听,我想,皇上要杀他早就杀了泄愤,能一直关到现在,说明他不会有生死之忧,你不要担心,你大姐若有消息送来,我立即告诉你”
明净深知老夫人的心性,明白她不会平白无故如此好心,肯定有她的目的,他略一思索就想到明澈身上,看来老夫人把谢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在明澈身上,才会对自己客气些,也好,这样长生和锦姝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只要防着明清就行。
他怀着真诚的感激再次跪下磕头,无比真诚地说:“这一次谢家遇祸,不但没了家产和爵位,还差点全军覆灭,幸亏皇上念及与爹爹的旧情才免了死罪。都是明净无能,让母亲受了许多磨难,不过明净觉得皇上不是那么无情无意的人,我们谢家也一定不会一蹶不振。母亲放心,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谢家重新兴的,在这个时候,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可千万要放宽心情保重身体,只有你才能重振谢家庇佑儿孙”
话虽然半真半假,老夫人还是很感动,因为她亲生的儿子女儿和媳妇都不会这样贴心的和她说话。她的脸色更加柔和:“经过这次磨难,你比以前更懂事,我真是很欣慰。快回去洗脸更衣吧,不用担心我”
明净谢过正欲走,老夫人喊住他:“有你母亲的消息没?她听起来不幸,其实是个有福人啦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儿子,比什么都好哇”
明净顿起警惕之心,装作难受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不瞒母亲,我回来这几日还偷偷打听到,却没有任何消息,心里自是难受极了,又没法对人说,所以今年才心情极差冒犯二哥。”
老夫人看到了他眼中的警惕,却还是极为理解地点点头:“不要急,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明净怕她察觉什么不敢多说,就道了谢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