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快黑时他们才返回郡主府,明净醉熏熏的,车厢里满是酒味,长生却担忧地看着姝儿,她一路都板着小脸沉默不语,不理任何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琛关于后娘的话,显然深深伤到了她,也吓到了她,她在裴家一直就沉默不语,上好的饭菜也没有吃几口,十分让人担心,还以为她因为不喜欢子琛想回家,人多眼杂的长生也不好问什么,在郡主府,后娘是个很敏感的话题,能不提就不提。
可裴家父母是长辈,当时那种情况怎么也不好告辞回家,长生想着安阳虽然交待早归,但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不会太在意裴家会带来麻烦,大不了回来解释一下就行。
她向安阳提出去裴家拜访时,大概安阳郡主根本不觉得去裴家一次会给郡主府带来什么麻烦,也就没当回事,由着他们去了,还准备了一份表礼,不过却交待不要久留,坐上片刻就走,免得引起人猜忌。
只是她本人是不会去的,因为裴家虽与郡主府也算亲戚,却不值得她堂堂的郡主登门拜访一个失势的亲戚。
回到郡主府,赶紧使人把醉熏熏的明净扶下车,并派人告知安阳郡主他们已经回来,她那一会儿还顾不上姝儿,姝儿板着脸谁也不理,跟着嬷嬷给安阳请了安就回自己屋了。
长生虽然很担心她,却也只能把明净先安顿好,给他换了衣服、喂了醒酒汤,擦了脸扔到床上去睡,这才准备去看姝儿。
可是还没等她去找姝儿,安阳带着几个心月复丫环气冲冲地来了。
“弟妹,你们两口子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了让你们在裴家坐坐就走吗?你看看都何时了?明净还在裴家喝成那样,若被人传出闲话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安阳是不怕别人闲话的,皇上再怎么迁怒,也迁怒不到我身上,只是你们大哥受得了吗?他才刚刚授了官,还是那么低级的小官,还要去西北驻军历练,若这件事引起别人猜疑,有什么闲话传到皇上耳中,你大哥如何自处?
你们真是太过份了裴家在朝中人人躲之不急,你们看在亲戚的面上去看看也就行了,还留下大吃大喝到这会才回,有没有为你们大哥着想过?你们以为他当官那么容易吗?”。
看到她横加指责的样子,长生很是生气,去不去裴家是她和明净去的,明澈还在路上奔波,自己和明净走趟亲戚怎么就会牵连到他?这个人真是刻薄,抓住一点小错就得理不饶人,她和明净都不怕,她安阳怕什么?
而且他们敢留下来大吃大喝,就有留下来的理由,要不是判断裴家危机已过,难道谁会蠢到自讨苦吃?就算安阳心有忧虑,大可托辞有事派人叫他们早点回来,没有叫就说明根本不打紧,到现在又发的哪门子邪火?最近相处不错,早上走时她还好好的呀?
长生很快明白,安阳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只为找茬,让他们不要太舒坦,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依靠她安阳生活,那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听她的话看她的脸色
卧室里明净还是醉得不醒人事。一股怒气涌上长生的心头,他们是确实是寄人篱下不错,可也不是他们主动要来的,是安阳亲口请他们来的。既然是她自己请人来的,那又何必让别人看她的脸色?
只是此时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因为明澈远行,她实在放心不下把姝儿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口气必须得咽下去,今天的事也确实让安阳抓到了把柄,虽然自己判断裴家已没有什么危险,但不等于别人也看到。
长生耐着性子听安阳发作完,压住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淡淡地说:“回来晚了是裴家长辈相留,我们是晚辈总不能太过违命。而且大嫂多虑了,我们敢留下来,就是知道留下不会带来麻烦。不信大嫂等着看,十日内必有结果,裴家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一切都过去了,若不是这样,我听凭大嫂处置”
长生的自信满满倒让安阳的火气降了不少。她狐疑地看着长生。谁都知道裴家的好日子到头了,太上皇死后,皇上肯定不会放过裴家,得罪的人是一国之君,裴家还有好果子吃吗?就算不抄家问斩,也肯定会被撤职贬斥,朝堂上哪能再看到裴家的人?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为什么这个周长生如此自信裴家不会有事?也许是虚张声势故作聪明罢了这个村妇在自己面前只有奴颜婢膝的份儿,居然还敢如此口气强硬
安阳一时被噎住了,瞪着眼说不出话。半晌负气地说:“好记住你十日之内必有结果的话,可别怪我到时翻脸不认人如果这件事给你们大哥带来影响,我绝不会轻饶你们”说完余怒未消地走了,这还是长生几次入府她第一次主动到长生的住处,却是跑来发火的。
长生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想起姝儿今天的表现极为反常,莫非子琛的话果真吓到了她?其实她和安阳这个继母相处还不错,安阳对姝儿说不上什么真感情,却看在明澈的面上照顾得还算周到,要是因为子琛的挑拨生出什么事来可不好,安阳岂是那么好相予的?
何况凭心而论,安阳再不好,对明澈却是真心的喜欢,也为明澈付出了很多,以她那种性子居然肯看在明澈的面上善待姝儿,仅凭这一点,别说明澈,就连自己和明净也是很感激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长生相信,明澈从内心也已经真正接受了安阳是他的妻子,他对安阳即使不象对结发妻子林心怡那么情深意重,但绝对是有一份情意的,若是安阳和姝儿起了矛盾,岂不是让明澈为难?
而且最终吃亏的只能是姝儿,她一个弱小女子,亲爹不在,拿什么和继母抗衡?没有生母,继母就是她明正言顺的家长,自己和明净这个叔叔婶婶也只是外人而已。
想到这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带着小凤就去锦姝的住处。新婚期间,安阳为了向明澈示好,把郡主府一处清静又不偏僻、精致舒适的院子拨给锦姝居住,并起名为锦姝院,以示对锦姝的宠爱。
锦姝院小巧精致,陈设豪华舒适,共有三间正房和四间厢房,丫头和嬷嬷住两边厢房,姝儿一人住三间正房,中间明厅,左边是卧房,右边的一间既是绣房又是书房,还是琴房。
长生每次来这里,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锦姝院可以再有,而心怡院永不再有。郡伯府已被抄家查封,明澈已再娶,就算郡伯府以后还给谢家,心怡院的牌匾永远不会再挂上去了。
她们来到门口,小凤正要让守门婆子通传,长生伸手至止了她,带着小凤径自进去了。
掀帘子进去,两位教养嬷嬷和可乐可喜、维妮姐妹俩还有其他丫头正急得团团转,看到长生神色一松,急急说:“三夫人来了就好,大小姐不知怎么了,从裴家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卧房里,谁也不理,门从里面闩上了推不开,喊她她又不应,我们都快急死了,正要派人去秉报郡主和三夫人,正巧三夫人就来了,你快看看大小姐到底怎么啦?”
长生怕有闲话传到安阳耳朵里,微微一笑说:“没事,她今天去姑母家和表姐为一点生气了,小孩子家心眼小,把小事当大事,现在气还没消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我进去劝劝。”
丫头听话地各自去做事,安阳派来的两位嬷嬷却迟疑着不走,长生用眼神施压道:“大小姐现在正在气头上,进去人多了她面子上过不去,反而气性更大了,若是气出病来谁担这个责任?这里有我就行,嬷嬷去看看大小姐的夜宵准备了什么,今天裴家酒宴很丰盛,夜宵务必要清淡好消化,免得存了食。”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还是行了礼出去了,长生回过头,小凤却跟在后面仍是不肯走,气得瞪了她一眼说:“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劝劝大小姐如何?免得我进去了和大小姐密谋什么”
小凤吓得连说“不敢”,这才慌忙退了出去,她虽是安阳郡主派来服侍长生,安阳也曾交待过要注意三夫人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及时秉报她,免得丢了郡主府的人,但是安阳并没有交待她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长生,何况主奴身份在那碍着,她还不敢太过份。
支走身边的各色耳目,长生这才上前敲门:“姝儿,开门吧,我是姑姑,就我一个人,有什么话咱俩慢慢说”
然后不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一小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头发蓬乱、满面泪痕的姝儿委屈而无助地站在面前,长生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仿佛又看到第一次见的那个自闭怯懦孤独的小女孩,她一把抱住姝儿,反身闩上房门坐到榻上。
“别哭姝儿,告诉姑姑怎么啦?是不是还在为子琛姐姐的话伤心?子琛姐姐就是那么个人,一不高兴就喜欢乱说话,你可别放在心上,那些话根本就不可信的。你想想,郡主对你这么好,怎么会是恶毒的后娘呢?
你爹那么疼你,哪会让人卖了你?你看看,他要出远门,不是把我和你三叔接过来专门照顾你吗?你是信子琛的话,还是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