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英帝掀开茶杯盖子,轻轻呷了一口,抬眸看了千秋一眼,缓缓道:“当时情况是怎么样的,朕听了那几个小子多方说辞,倒是没有听你的,你且说说看。”
千秋镇定自若道:“陛下心中清楚,根本同我无关,还需要让我将当时的情况重复一遍吗?”。
英帝微微一笑,道:“同你无关?也不完全是吧,至少这事情你在场,你就逃月兑不了干系,而那凶手别人都不去赖上,偏偏选择你,你觉得还同你无关吗?”。
千秋心中一凛,心道她还真是有委屈也没有地方去说啊,别人看你不顺眼,这是她的错吗?总是有人找她麻烦她也不想的啊,谁希望天天别的事情不做来处理这一堆麻烦事情啊,再说了,她本来就不想参加那什么赏雪会,就是玉琼公主偏执地让她参加,没有想到却是来做替罪羔羊的。这回倒是高明,不直接向她动手,而是选择了直接将灾祸放在她身上。
千秋轻轻吸了口气,无奈道:“陛下,元昌十分委屈啊。”
英帝听着她叫屈,倒是心中一乐,平时见着她刚强倔强的模样,倒是忘了她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和玉琼一个年龄,两个人的心智却是完全不同。
当然英帝只是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少女只是一个伪少女,真正的年龄和他其实差不多大了。
英帝将茶杯搁下,道:“玉琼任性妄为,但是此事想来也不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
千秋面上一滞,接话道:“臣也是这么觉得。”
“哦,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是什么人做的?”英帝明明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就喜欢装模作样让别人先说说看。
千秋不自觉地想要撇一撇嘴,道:“大概,是不想要臣好过,也不希望琅玕世子好过的人吧,而且还是一个和玉琼公主亲近,能让玉琼公主听得进去话的人。”
英帝点了点头,道:“琅玕世子生死关系重大,是下的手朕虽然关心,却是更在意你是怎么让少司命施以援手的。玉琼她耍了点小聪明拖延时间,朕一开始也不曾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想来是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千秋半张着嘴,要说蓝于沧为什么会施以援手,她也不知道,反正那人就是一个怪人,她哪里闹得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千秋想起他说的那几句话便面色严肃起来,说道:“臣觉得可能是因为少司命考虑到了琅玕世子生死干系重大吧。”
英帝听罢,缓缓点了点头,似是也算是认可了千秋的话,道:“你还真是多事啊,这么多事情都是针对你的。”
千秋一瞬间想起明慧公主,到那位是真的去了别庄养心还是怎么样,而英帝又知不知道实情呢?
“退下吧。”问话到此结束,英帝面容似是有些疲惫,习惯性地叫了一声福如海,一直在外头恭候待命的福如海又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进来,说道:“陛下,奴才在。”
英帝对千秋挥了挥手,千秋便福了福身退下了。出来的时候,见着一个穿着枣红色太件衣服的太监冲着她笑了笑,千秋一愣,隐约间觉得这太监有些眼熟。
那太监道:“县主,奴才是小满子。”
“啊,是你。”千秋可想起来了,先前进宫的时候还想过这人呢,想着是或者还是死了,咩有想到不仅仅活着,还混得很不错。
“公公在哪里高就了?”
小满子笑着答道:“高就称不上,在敬事房听差。”敬事房的大太监,那是掌管英帝起居的,比如晚上临幸哪一个妃子就是由他们将牌子呈上去让英帝选的。
千秋点了点头,小满子陪着千秋走了一阵,千秋问道:“看来呼延昭仪这两年过得很好啊。”
小满子道:“呼延昭仪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又年轻漂亮,自然讨得陛下欢心。”
说得也是,不过这年轻漂亮在宫中竞争力实在不大,因为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的女子,还不如生下子嗣来得牢靠。不过呼延昭仪有些特殊,她的宠衰关系着呼延一族,一个低自然不会笼络,而呼延昭仪又和皇后一道,可算是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牢固了。
“公公常年在宫中,对于宫中各处可以说是了若指掌,不过不知道公公对于天一阁知道多少?”
小满子苦笑道:“那天一阁虽然算作宫中的,却是连着西宫门一道,可算是在宫外的,那里人烟稀少,就算是羽林军也不靠近,县主若是想要知道,恐怕奴才爱莫能助了。”
千秋也只能叹气,虽然对于蓝于沧很是顾忌,不过想来对于纳等人能够知道的东西也是少之又少。
等走出了英帝书房的范围,来到了一处小径,却是见小满子身子伏低,余光一扫四下无人,低声道:“若是县主真有兴趣的话,不弱问一问太子良娣或者左亮左大人吧,那两位听说和县主您也算是有点矫情的。奴才有一个小徒弟本是在东宫任职的,因为手脚不利索被调职到了御膳房听差,但是他在其中隐约听到了一些太子良娣似是和少司命有旧。”
千秋心中一震,她对于左青青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似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本来的话,一般的废话她也不会怎么去记得的,但是当时左青青似是也问了她关于蓝于沧的事情,这么说来,加上小满子刚才的话,可是印证了?
小满子已然恢复引路的笑眯眯的神情,似是刚才那等秘辛根本就不是他说的。千秋心中感激小满子能够对她说,虽然不知道真假,想着是否要拿银子答谢一番。小满子似是看出了千秋的意图,说道:“县主不必客气,奴才只是记着县主幼时,将奴才称一声公公,对奴才礼遇有加,便算作当时的答谢吧。”
千秋心中不禁感慨,自己当年也不过是抱着同小满子搞好关系,在宫中能处得好一些,不想现在却有小满子这等回报。
“多谢公公了。”
“县主不需要客气。”
已经到了南面宫门,千秋也便同小满子告辞。这时,远远的却是见阮胥飞走了过来,踩着地上的雪花“咯吱咯吱的”,身上沁出还有一层薄汗,道:“可算是赶上了。”
千秋不解道:“什么意思?”
“我听说了你在琼华宫的那件事情,传闻似是你下的手,被陛下留在了书房中单独问话,便想着是否能碰上你。”
千秋心中一暖,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陛下心中清楚。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过来,该不会正好在宫中吧?”
阮胥飞点了点头,道:“正好在东宫,因为户部的案子有眉目了,那案子一拖就拖了近三个月,太子也因此一直在陛下面前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话,我等东宫一行人也跟着心情抑郁。”
“那正好,年节将近,若是你公务缠身,指不定定慧公主有不满呢。”
阮胥飞见千秋没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也舒了一口气,道:“嗯,和我说说是怎么样一个事情。”
千秋一愣,他之前似是很少追根究底,怎么今儿个那么积极地询问?难道是和琅玕世子有关,还牵扯到了太子?千秋想着之前自己对于幕后黑手的猜测,那人应该是一个同玉琼公主说得上话,又和她结仇的人,她心中的不二人选可不就是二皇子?
千秋撞上阮胥飞“正是如此”的眼神,不禁笑了笑,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需要什么证据,也可以讲这事情告诉醒过来的琅玕世子,让他自己坐决定吧。”阮胥飞说道,放慢了步子,二人在南宫门前停顿下来。千秋心道这事情若是二皇子所为也算是能够将一切解释清楚了,而且他都不需要怎么动手,就算是事情暴露了,玉琼公主会承担一切罪责,而玉琼公主与琅玕世子要和亲,按照陛下的性子似是也不会对于玉琼公主过于动粗。
这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千秋也不得叹气,道:“那东宫准备要怎么做?”
“总要找一个替罪羊出来交代的,要看陛下怎么对玉琼了。玉琼虽然有些任性,但是却并不是一个任意妄为的人,这一次会听从二皇子的意思做这些布置,想来是被逼得紧了,大概她是真的不想嫁给琅玕世子吧。”
千秋冷声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玉琼公主当然不想嫁给琅玕世子,她想要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不过你说她不是任意妄为的人,你可知道她是想要将这事情嫁祸给我,想要将我置之死地的人啊,我可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轻轻松松地说一句她只是人性而已。她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该懂的事情也该懂了,不要把话说得那么轻飘飘的。我别的事情不能确定,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知道的,那就是她想要我死,这个是真的。”
“我知道。”阮胥飞垂下目光,心中有些歉意,道,“千秋,你有些过于激动了。”
千秋一挥袖子,扯了扯嘴角,道:“别人想要我的性命,难道我还要装模作样地说不用客气,你来取吧?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不能切身体会我的感受。她是你的玉琼妹妹,同你一起长大,向你撒娇,对你温柔,你自然觉得她还是一个天真的只是有些任性的妹妹而已,今次是因为我侥幸,他日若是我还是落在了她的手中,我可不觉得她也只是任性而已。”
也许她是真的因为蓝于沧的刺激而有些激动了,但是她的生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威胁,能一如往常地处之淡然吗?她没有告绝的武功,没有显赫到可无视他人的身份,她是一步一步一个人走到今天的,不要对她说得那么轻松啊
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阮胥飞注视着千秋,见她略带狭长的眸子此刻一派冷然,想起那日她晕倒在城外雪地里的模样,不禁心中一软,道:“千秋,你现在算是在使性子吗?”。
千秋微怒,沉声道:“阮胥飞,你说什么?”
她从来不曾开口叫过他的名字,相处十来年,一直都是“小郡王”“小郡王”地称呼,这称呼听起来带着敬意,同时也是从来不曾将她当做可以信任的人,哪怕她嘴上说着他们是可以一起合作一起信任的,但是所见的一直都是她瞒着他在背后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就算是碰壁了,受伤了,悲愤了,也不见着她会同玉琼一样使性子撒娇。
是啊,她怎么可能那样呢,他在以前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但是他现在似是明白了,她并不是不会使性子,只是和玉琼不一样,也找不到可以这样对待的人而已。
阮胥飞一手抓住千秋的肩膀,柔声道:“你可是从来几个字几个字说话的,一下子来这么一大段一大段的,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一直以为,相比起别人,我不算是一个旁观着,至少我比别人对你要了解得多不是吗?”。阮胥飞说道,目光中有苦笑之意。
千秋感觉到了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的带着的温度,缓缓加紧。使性子?别开玩笑了,她怎么可能对着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男人使性子,就算是卢缜她都不曾。
“我那晚上在雪地里找到你,你可是一直一直在叫着叶惜京的名字呢,那时候我便想,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好戏,以至于你和叶惜京的关系如此亲近我却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叫过。”
阮胥飞笑了笑,道:“是这样才让人觉得挫败不是,因为是你自己无意识的。这么多年你在临海,也只有我去看过你,我娘总护着你,我一直以为我才是你值得你信任的人。”
千秋抬起手,抓住阮胥飞的手腕,将它从她的肩膀上移开,道:“我也以为是这样的。”毕竟他和她走得最近,又有定慧公主那一层关系在。至于叶惜京的事情她不知道,可是今天听到阮胥飞的一番话让她觉得难受,男人都是如此吗?因为看着女人年轻柔弱美丽的一面,就不知道她们也是具有攻击性的,不管是明慧公主还是玉琼公主,那些人都想要她的性命啊,难道她说的那些有错?不要将他的大义加诸在她的身上,最厌恶说什么天真任性这一类的话。至少玉琼公主能够在宫中安安乐乐这么多年,得到英帝太后等各宫娘娘的宠幸,怎么想都不止是一个天真任性可以解释得了的吧?
别把女人看得太轻了,也别把她看得太过沉着太过包容了。
阮胥飞笑了起来,看着她肃穆的面容竟还能笑得出来?千秋不禁火气更甚了一些,沉声道:“你笑什么?”
“我曾对你说过,你会让人不知不觉对对你敬畏,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让我有些安心。”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与其在这儿同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还不日去琼华宫看看玉琼公主吧,陛下知道这事情是她一手布置下的,想必等琅玕世子醒过来的时候也能够想清楚,到时候玉琼公主依旧要嫁给琅玕世子的话,那么她以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怎么想琅玕世子都不会对一个想着要杀掉他的妻子抱有什么期待吧?”
阮胥飞道:“由得你说吧,我们现在这样子在这里说这些也不好,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千秋严词拒绝,她不想再同他争执那个问题了,今儿个一天她已经过得很累了,还是让她一个人清静清静吧。
“将军府的马车肯定没有过来,还是我送你一程吧,谁也不知道路上会有什么事情。”
千秋一怔,原本气恼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下来,心道二皇子一招没有得手,也许还有后招也说不定,自己若是真的就随随便便回去还真是有些不太安全,虽然阮胥飞今天这这些花让她生气,但是他却还真是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之一。
见千秋不再反对,阮胥飞便请她上了马车,赶车的刘四恭敬地同千秋行礼,千秋只点了点头便闪身进了车内。
阮胥飞跟着进去,刘四模了模脑袋,只觉得今天的元昌县主似是有些奇怪,平日里就算是对下人们也不见得是这样一副神情啊。
马车安静地驶过东街,在南街拐了个尾,便很快到达了将军府。李元见是阮胥飞送千秋回来的,不由松了口气。对于千秋在宫中的事情,他这边也很快有所耳闻,对于千秋被英帝单独留下来问话还好一阵担忧。
阮胥飞并不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李元低声道:“小姐,有客人来找您的。”
“谁?”今天她心情很不好呢,一天下来都是麻烦的事情,怎么着还有事情等着她吗?
不等李元说完,千秋便见着跪在大厅前的绿衣女子。这人大冬天的就跪在大厅外头的雪地里,也不进入屋内,小黛和萤衣在两旁站着,珍珠公主在内堂坐着,两小孩围在珍珠公主身边,卢缜似是还不曾回来。
千秋指了指那绿衣的女子,问李元道:“你说的客人就是她?”
李元点了点头,圆圆的脸皱起眉头摆弄出苦笑的面目,总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宁春婵就如此跪在外头,萤衣和小黛都是面上鄙夷,倒是珍珠公主内心有些挣扎,而两小儿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雪地上跪着的宁春婵。
千秋站在宁春婵面前,道:“你是谁?”
宁春婵浑身一震,紧紧咬着嘴唇,颤声道:“我姓宁,叫宁春婵。”
“哦,宁姑娘所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啊,怎不在内堂坐着,却喜欢跪在雪地里头,难道天生就喜欢遭难,还是你自己犯贱呢?”千秋说话不留情面,宁春婵泪水夺眶而出。
“你这又是哭给谁看?”千秋冷冷一笑,说道,“你是自己想要跪在这里的,我可是没有强迫你,那你现在又哭什么?”
宁春婵伸手将眼泪水狠狠擦去,目光一横,道:“千秋,你要骂就骂吧,要打就打吧,我都受得。”
千秋见着她如此,心中更是来气,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以为现在负荆请罪似的就可以让她原谅她吗?
当初她可曾想过她是否能够活着回来?她是否有想过明慧公主会善待她?到了现在,却跑过来说什么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话来,她最是厌恶这等,搞得像是她成了恶人一样。
“啪”千秋一巴掌打在宁春婵脸上,道:“这可是你说的,今天我正好心情非常不好,不过这样空着手动手,只一下还行,多了就难受了。”
“小姐,奴婢给你去取掌嘴的板子来。”小黛说着便往里间跑。
李元本来想将围观的下人驱散,千秋却是制止道:“李管家,不需要,这是人家送上门来的。”
珍珠公主心中一紧,却并未说话。
宁春婵的嘴角隐隐渗出了血,可见千秋那一巴掌是实打实的,可不是装模作样。千秋抓起宁春婵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对于你来说,我的性命自然比不上司马重华的,所以你说你没有选择?不,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一早选择了司马重华。你喜欢他,掏心掏费地对他,就可以祸及我的生命?那我算什么?我刚刚为你安置了你的父亲,我本来也不想邀功或者得到你的感激什么的,却不想你反过来这样对我,那个时候,我真是心寒啊。”
“我也觉得我那时候脑子一定是坏了的,本来防备心那么重的我,就因为看着你一身是血地冲进来,我便快了曹谨两步,并没有将曹谨的话完全放在心里,我只是想着是你的话,是你这样子一个会为了我同人打架的豪爽女孩子,并不会这么对我的,是我之前过得太安逸了,是我太过天真了。”
千秋一字一句,沉声道:“宁春婵,你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