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德四肢僵直,双眼紧闭,若不是那浅浅的胸口起伏,几乎会让人产生一种死尸的错觉。
他的周身上下红光微薄,灰色的雾气紧紧缠绕在周围,与苏夫人一样,吃下去的大补之物化成的金光始终无法穿透灰雾,反而被灰雾一点点地蚕食着。
长此以往,赵远德必死无疑。
步回轻轻勾起唇角,忽然看见那个小房间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几名四五十岁的老专家,其中还有一名已经看起来六十有余的花甲老人。
对于他们,步回是敬重的,哪怕她当年的病情没有被救治,她也从不迁责。因为她知道,毕竟沽名钓誉之辈是少数,很多医生还是有着一颗仁爱之心的,她的病治不了是天意,怨不得他人。
那名年纪最大的老人望见步回,眼神平静而又谦和,缓缓道:“江小姐?”
“是,王前辈好。”步回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立刻换得了老人的好感。
“你说说看,赵先生得了什么病?”
这一点很好回答,但也很难回答,若是步回拿出蛊毒之说,恐怕一个人都不会信,所以她必须拿出一个站得住脚的说辞才行。
她思忖着,好一会才道:“若说要判断这具体是什么病症,我还真是没办法,不过根据家师留下的典籍来看,其现状与一种罕见的古症十分相像。”
“哦?”姓王的老者推了推眼镜,对步回的说辞十分好奇,“可以具体说说吗?”。
步回谦逊一笑,道:“这种古症名叫僵月,患者起初会从四肢开始逐渐僵硬,然后再向身体各处延伸,并且一旦触碰患者的皮肤,就会使患者如同火烧一般痛苦难忍,此症每月加重一层,三年,也就是三十六个月后就会全身僵硬,导致心肺功能彻底衰退而亡。”
她每说一句,眼前老者和其他人的眼神就亮一分,等到她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便问道:“可有方法医治?”
“这……”步回抿唇,面上做出为难之色。
老者马上明白了步回的意思,这种病症可以称得上是绝症,其医治之法也必定是不传之秘,自己这样询问,的确是唐突了。
“江小姐可是有什么不便?”
“家师曾叮嘱过,那本典籍上的所有医治方法皆是不传之秘,只能传授与本门弟子,不可告知于他人。”步回表面上一本正经道,眼中闪过一片精光,天知道她编了多少谎话。
老者和身后的几名医师面面相觑,脸上满是为难,他们已经对此病症束手无策,眼看着好不容易有一丝希望,却有如此多的桎梏,真教人难以接受。
“不知令师是……”
“家师闲云野鹤,只愿意隐世避居。”步回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他曾说过,我们这一派门历悠久,但却不想惹上世事,所以弟子甚少,出世者更少。”
王老前辈听见步回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眉间紧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医界的确流传着这样的一个传说。
——数百年前便有一个医术世家,盛名鼎鼎,几乎是当世第一,懂得无数奇单妙方,天下间有名的医者十之五六皆出于此家。但后来却因为惹上了朝堂之事而被朝廷封杀,最终落得人丁冷落,不得不隐入山野,从此逐渐淡出于世人之眼,杳无消息。
他曾经从祖父那里得知过这个消息,但行医数十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此家的任何音讯,因此只觉得这是一个被夸大了的坊间传言而已,如今步回的一番话却让他再次想起了这个不可能为真的传言。
步回看上去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一直注意着王留义的眼神情绪,看到他已经被自己的言论所误导,面上当即轻轻一笑,眼中算计的光芒一闪而逝。
真正的语言艺术,是要十分话中七分真三分假,真亦假时假亦真,让人自己去得出“真确”的推论,比直白地说出来更让人信服。
——只是可惜,这个传言的流传面实在太小,能忽悠的人不多啊。
——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忽悠才绝对够分量。
步回脸上的笑容无比纯洁,却让人隐隐地感觉到一股黑色气息。
步霏仪见步回这样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不服气,在一旁凉凉道:“不会治就是不会治,装出这样子给谁看啊,亏得你先前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霏仪”此话一出,步言风连忙呵斥,房内众人也都暗暗皱起眉,步家二小姐的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可没想到居然如此地不分轻重缓急。
步回好似什么也没听见,捏着檀木扇的扇柄,轻轻瞥了步霏仪一眼,将已经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不过医者父母心,怎能眼看他人临死垂危而不顾?所以,晚辈愿意尽力一试,相信家师也是赞同的,不会怪罪于我。”
原本沉思中的老者瞬间又恢复了活力,盯着步回道:“当真?”
——如果那个传言属实,那么眼前的小女孩恐怕说的不会是假话。
“自然。”步回点头,复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老者连忙追问道,其余的人也都张大了耳朵。
“只是,家师的遵嘱我总得依行,所以我希望在我医治时不要有太多人打扰,您看成么?”步回有些歉意的说道。
——她要是想要救人,那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不会少,绝对不能留有旁人在场。
“不行万一你下手没轻没重,使得赵先生病情恶化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医师忽然从房间里站了出来,大约二十五岁上下,容貌还算俊秀,只是眉眼间总有着一股淡淡的自傲之气。
“靖安,回去”老者皱眉,言辞之间许多呵斥之色。
“爷爷”王靖安走到他身边,不满地瞥了一眼步回道:“凭什么要相信这个小丫头的一句话,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才多大?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医术?”
面对质疑,步回坦然自若,丝毫不在心上,她敢说出这一番话,就不怕任何后果,言语说得再多,到时候手底下见真章
其他人其实也有这个顾虑,毕竟步回看起来实在太年轻,说她医术高超?谁信啊
眼见着众人都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动摇,王靖安越发得意,轻蔑地看着步回。
他是王家有名的医学天才,年仅二十五便已经在国外获得多项医学奖项,这一次的病症却棘手得很,研究了这么久才有了一点点的头绪,步回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怎么可能比他更高明?
——步回的年纪甚至比他更小,岂不是说明,他的天分不入她?要他承认一个比他年纪更小的女孩子在他之上,他怎么也不会甘心。
王留义再次呵斥道:“靖安这里不是王家医院,容不得放肆。”
接着,他又转头对步回说道:“孙儿无礼,江小姐切莫介意。”言语之间虽有不确定,但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
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惊异非常,眼前的老者可不是什么普通医师,王家在医学界可以说是泰斗级存在,这位王留义王老先生更是在多年前便已成名,不仅在国内享有盛誉,就算是在国外也曾获过不少学术奖项。
若不是王留义先生的孙子王靖安与步家公子交情不浅,而他本人也对赵元德的病症十分感兴趣,否则凭借步家如今的地位,能不能请动这尊老佛爷还是个未知数。
如此人物竟然在言语上试探一个小女孩,似乎看起来对她背后的身份颇为忌惮,这怎能不让人大吃一惊?
——这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
面对众人惊疑不定的神情,步回却十分懂得拿捏分寸,十分谦虚地对王留义一躬身,道:“晚辈自知年龄尚浅,众位前辈质疑也是应该的,令孙也不过是秉着对病者负责的态度提出疑问而已,晚辈自当理解,王前辈不必挂怀。”
她又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王靖安,眼底深处浮上一点光亮,极为“友善”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爷爷,她这种不知从哪来的野路子怎么可信?您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这里这么多的前辈们吗?我就不信没了她不行”王靖安丝毫没有感受到步回的“善意”,再次给众人下了一剂眼药。
他这一句话把房里众人心中的那一点小心思全勾了起来,他们本来就都是对自己极为自信之辈,看在王留义的面子上才压下了对步回的轻视不满之心,可让他们承认一个年龄使他们一半的小姑娘,实在是难。
医学这一道,看中的就是资历,想要在一家医院里节节高升那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初进医院的医科毕业生都必须从最底层的实习医生做起,甚至必须无工资地干两年才能升上住院医师,五六年之后才有可能被医院认可,然后通过全国统考升上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