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归来的传统,便是大宴。王公贵族,嫔妃命妇皆可入席,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纳兰启德亲自来子宁阁邀约,素雪仍是托病推辞不去。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这种场面,而且她的气色也确实不好,所以也就不以为意,由得她去。想到以后日日都能见到她的脸,他的心就春潮涌动,所以并不急在一时。在她的身上,他有足够的耐心,想着总有一日,她会接纳,会习惯的。
送了纳兰启德走后,素雪恹恹的和衣就躺了下来,连晚饭也不曾吃。也许是因为郁结于心,她最近常常觉得不舒服,胸前有一股闷气,总也吐不出来。以前她的胃口是极好的,她爱极了中式的美食,也从不忌口。可现在,摆了满桌子的饭菜,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提起筷子,吃几口就了事,人也就明显的削瘦了下去,几近嫁去王府之前的样子了。
女乃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她被困在宫里,心结难舒,可自己人小力微,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尽心的服侍素雪的饮居起食,整天变着方儿的弄着菜谱,做素雪爱吃的菜。为了能让她多吃一点,甚至多吃一口也好,女乃娘是费尽了心思,忙得团团转。
可是,看到自己的努力收效甚微,素雪还是一天一天的瘦下去,脸上的气色大不如前,也不让传太医开方调理,女乃娘急得直掉泪。
看着桌上的饭菜又是一口未动,女乃娘走到素雪的床边,蹲子,轻抚着她的手,劝道:“小姐啊,再怎么着,身子要顾好。就象女乃娘以前说的,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
“女乃娘,”素雪有气无力的打断了她的话,“你让我睡会儿,我真的困了,饭菜,一会子我起来再吃,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我。”
素雪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说完最后一个字,人己经睡着了。
女乃娘怜惜的看着素雪的脸,心中唏嘘:这段时间,小姐真的累了,真的该好好休息。哎,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以前的宋公子,现在又是王爷……,哎,睡吧,睡吧,希望一觉醒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能从头来过。
女乃娘叹了口气,抹了眼角的泪,又掀起棉被替素雪盖好,吹灭了桌上的灯,这才轻轻的走了出去。
素雪其实也没睡得沉,迷迷糊糊的睡着。她梦见了启睿,他穿着一身王爷冠服,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里走着,一直往前走。他的指尖滑过脚边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小草小树,在叶子上,在树身上,留下了他的指印。她看着,追随着,可无论她怎么大声叫唤,叫着他的名字,他就是不回头看她一眼。
“启睿别走,别走,等我。”梦呓中,素雪惊醒,发现己是香汗涔涔。屋里漆黑一片,外面的灯光通过门帘的缝,有意无意的透了些进来,屋里的一切,都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素雪就这样躺着,双眼空洞的看着帐帏顶端,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她仍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心里的感觉也好空好空,还有闷,闷得她喘不过气来。想起梦中的情形,她轻轻的阖上眼,眼角滚下一滴泪珠。
朦朦胧胧的又睡了过去,忽然间,素雪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细细听了,是香梅的声音,“真的不行啊,苏儿,不是我不帮你。我们王妃己经睡下了,你瞧,里面的灯都灭了,她身子不爽,连晚饭都没吃,早就歇了。”
一边是苏儿苦苦的哀求声,“香梅姐姐,你帮我去看看嘛,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子宁阁求王妃的。公主大概是梦见皇后了,这会子正又哭又闹的,谁劝也不听,连女乃娘都拿她没法子。皇上太后又不得空,除了王妃,我实在不知找谁了。公主病才刚愈,这要哭坏了身子,皇上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担当得起?求求你了,香梅姐姐,公主一向喜欢王妃,你帮我去求求王妃,就当我欠你的情儿,改天我做牛做马了还你。”
“不行啊,我……”香梅还欲再说,却见得身后门帘挑动,素雪己经走了出来。
香梅瞪了苏儿一眼,转身将她扶住,关切的问道:“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奴婢去把饭菜热热给你吃吧?”
素雪还未答话,苏儿“扑通”一声,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央求道,“王妃,求王妃开恩,去落霞宫探探公主罢。她哭着闹着要找皇后姨姨,奴婢们也实在是没办法。您只去劝劝就好,王妃,公主一向听您的话,不然的话,依着公主的脾气,她会哭闹一整晚的。”
香梅皱了眉,看着苏儿,加重了语气:“苏儿你怎么说不明白呢,我们王妃……”
素雪抬手,做了个手势止住了香梅的话,对着苏儿说道:“苏儿,你先起来吧,我这就跟你去。”
苏儿大喜,对着素雪磕头谢过,起了身。
素雪向四周瞧了瞧,一个人也没有,有些奇怪,问香梅,“今晚你当值么?怎么就你一人?”
香梅应道:“是,小姐这里是奴婢守夜,香叶女乃娘先去睡了。外面的,原本小姐吩咐只两人守着便可,所以今晚只有紫衣,绿锦当值。苏儿来的时候,她二人有跟奴婢说过,只走开一会儿,回屋取些东西。奴婢想着小姐睡着,也没什么事儿,所以就应了,嘱了她们快去快回。这会子,就该回了。”
“哦,好。”素雪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样吧,现在也很夜了,我去落霞宫陪陪公主,晚上就不回来了。我一会子让苏儿帮我备些吃的和落霞一起吃,你去我屋里,把桌上的饭菜撤了,也去歇了吧,今晚我这儿不用守了。你等紫衣,绿锦回来,吩咐她们好生守着外面就行。还有,你去告诉女乃娘一声,我在落霞宫,明儿一早就回来,省得她担心。”
香梅应了,苏儿自然是满心欣喜,千恩万谢。一手挑着灯,领着素雪往落霞宫去了。子宁阁外,果然己是更深夜静。月亮也不见了踪影,只几颗若明若暗的星星挂在夜空,神秘的眨着眼睛。
子宁阁外的夜,静谧的出奇……
永福宫,嫔妃群臣济济一堂,笙歌艳舞,却是一番热闹景象。
纳兰启德难得的开怀畅饮,从未有过的纵声大笑。皇上的兴致如此之高,群臣自然也喝得尽兴,玩得开心。席间觥筹交错,谈笑欢歌声不绝于耳。
所有的事情,到了今天,都己经尘埃落定。入京藩王己全部离京,兵马自然也跟着撤出了京城。而且,经此一事,他趁机收回了各藩地的控制权,藩王只负责藩地的税收而不得插手藩地的政治军事,都由朝廷调拨官员统一管理。这样,避免了藩王们各自为政,拥兵自重,从而大大减少了他们对朝廷的危胁。
今天,该走的走了,该散的散了。虽然曾经历兵变,他却是有惊无险,反倒意外的寻回了玉玺,夺回了虎符,了了多年心月复大患。还有,更重要的是,他寻得了素雪。而今晚,她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后。宫之中,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可以与她为伴,再也不必独自忍受相思之苦。
想到素雪,纳兰启德从心底笑了出来,面色潮红,竟有些痴痴傻傻的,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太后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要疯,就让他疯个够吧真是看不下去了。太后轻摇了头,起身离席,示意众嫔妃也跟着一起离去。
太后携众嫔妃离去,纳兰启德并没有在意。群臣起身拜别太后,就跟着他继续开怀畅饮。
面前的酒杯空了,李公公又替他满上一杯。他端起一饮而尽,这酒,怎么都是甜的腻的?他疑惑的将杯底翻过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掷了酒杯,摊开了手掌看着,他不禁又笑了出声。老天对他何其厚待,到今天,纳兰启德的一切,圆满的不能再圆满。他紧紧握住双手,阖上眼睛。他想的,他要的,他求的,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在他的手中。
“走罢。”纳兰启德摇摇晃晃的站了起身,一边将手伸给了旁边的李公公,说着,一边手指着殿下的群臣,口齿不清的说道:“你们……继续喝……不醉……不归。朕……朕……醉了。”
几名宫女挑着灯带路,李公公,徐公公一人搀着一只胳膊,出了永福宫,往皇上平日所歇的永和殿而去。
“不是,”纳兰启德止了步,歪着头打量着永和殿的方向,忽的转了个身,一手指着,“这边”
李公公费力的将他扶住,转头看着他指的方向,小声问道,“皇上,是要歇在萱月殿么?”
“不是。”纳兰启德用力的摆了摆头,手仍是指着那个方向,口中含糊不清,“朕,要去子宁阁,朕,要歇在子宁阁”
“子宁阁?”李公公抬了头看他,带着疑问重复了一遍。
纳兰启德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醉意更浓,“对子宁阁朕要去子宁阁,朕要去见素雪,现在就去”
李公公和徐公公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会心一笑,心照不宣。
李公公伸手挥退了身边的宫人,只留一人挑灯,便和徐公公一起,扶着纳兰启德往子宁阁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