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扶摇快步走到床前,俯去听。
武大郎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有细密的汗珠,细长的双眉痛苦地皱在一起,嘴里还在模糊不清地呓语。
扶摇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颠来倒去说的都是同一个字。
“娘……娘……”
她模了模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掀开薄被看他背上的伤口,并没有异常,模了模他的肋下,身上也烫得吓人。
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之前给他疗伤消毒用的一壶酒,还剩下大半壶,她用干净的帕子沾了烈酒,给他擦拭额头、脖子还有上半身。
反复擦了三遍,武大郎的脸色才开始渐渐变得正常起来,可是他依旧在睡梦中呓语,透露出一种焦急痛苦的情绪。
扶摇将手背贴在他脖子上,感受到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可是他为梦里的情景所困,睡得一点也不安稳,身体的肌肉不自然地紧绷着,扯动着背后的伤口。
怎么办呢?
扶摇蹙眉,有点着急。
“娘,等我回来……我很快就回来……娘,等我回来……”
武大郎在睡梦中急切地呼唤,挥手想去驱逐那些阻隔他前进的忙忙白雾,又像去抓母亲渐渐远去渐渐模糊的身影。
扶摇抓住他的手,避免他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
她决定叫醒他。
“武大郎,武大郎。”
她俯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用手轻轻拍打他清秀的脸。
迷雾散去,对身体各个部位的感知逐渐复苏,武大郎撑开了眼皮,疲惫地喘息着,有些迷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两瓣柔女敕红唇。
“你醒了,做噩梦了吗?”不跳字。扶摇担忧地轻声询问。
但是武大郎却依旧怔怔,瞳孔发散,没有焦距
“娘,等我回来……”
他依然在呓语这一句话。
是魇着了吧——扶摇暗想,据说这样的情形,不好用激烈的手段唤回他的心神,要尽量自然地让他恢复过来。
他在梦里面叫娘,叫娘等他回去,这么说,他一定是盼归心切的。也许他家里,他的娘,正在经历什么大事,他急切地想要归去保护她。
扶摇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
武大郎微微闭上的双眼,睫毛轻颤,像是羞怯的蝴蝶在虚弱地震动翅膀。
“雁南飞
雁南飞
雁叫声声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来归
已盼春来归
今日去,愿为春来归
盼归,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
且等春来归”
扶摇开始轻轻地哼唱起这首歌,试图安抚武大郎醒来都没有办法摆月兑梦魇的那种交困情绪。
归心似箭,这就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孩子最深刻的愿望。
武大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这百转千回的歌声,仿佛沙漠中干渴的行人见到了清澈的甘泉,轻柔婉转的声音就像泉水滋润着他疲惫又干涸的身心。
“……
盼归,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
且等春来归
……”
不知不觉,武大郎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泪。
明明自己唱歌,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然而当歌词的内容在脑海中一字一字地滚过,想到自己也做了个梦,对那未曾谋面的父亲和将要归去的家庭,内心深处也有很多期待很多惶恐。
不知道是被包含归心似箭心情的歌词内容打动,还是被武大郎那两行泪水感染,扶摇的眼角也莫名地有了湿意。
她一直握着武大郎的一只手,将这修长略显干燥的手包裹在自己双掌之中,随着歌曲反复地唱,武大郎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下来,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放松和柔软。
等到又一遍将歌曲唱完,她轻轻模了模武大郎的耳根,发现他已经沉睡过去了。
用帕子拭去他眼角的两行泪水,她欣慰地舒了口气。
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夜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天地都被一层雾蒙蒙的灰笼罩着,并且这团灰还有越来越凝实的迹象。
夜色深沉。
困意袭来,扶摇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掩上窗子,走回床前,看了看沉睡的武大郎,自己也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刚刚阖上眼才几秒钟,又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扶摇被一阵凌乱的动静给惊醒了。
隔壁的屋子里有家具碰撞,似乎还有惊慌的呼喊,但很快就被压制住,隐没在夜色中。
是娘!
扶摇忽然一惊,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然而没等她迈开腿,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撞了进来。
一群青衣劲装,手提明晃晃刀剑的汉子,从门口涌进来,粗暴地将她的胳膊一拧,寒光闪烁的钢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公子!”
一个汉子惊呼起来,夹杂着欣喜的情绪,扑到床前,将武大郎摇醒。
“你们是什么人?!”
扶摇慌张地呵斥。
然而拧住她的汉子,手腕一翻,将钢刀冰冷的刀刃贴在了她脸上。
“闭嘴!”
扶摇闭上了嘴巴,牙关一阵收紧。
这时候,门口又进来几个人,宋梨花和刘大脚被人拧着胳膊捂着嘴,推进屋来。
他们看到扶摇,脸上都是惊慌之色。
扶摇惊骇地张大了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拿着锋利的兵器,闯进这家客栈,将他们三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老百姓拿下,这是为了什么?
扶摇完全搞不清眼前的情况。
这时候,门外又响起几声惊呼,两个汉子从屋里冲出去,很快就让那些惊呼也消失在夜色中。
听到屋外那略显凌乱的动静,扶摇猜到应该是客栈的店主或其他房间的客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过来查看,却被这些汉子们用同样的手段给制服了。
“公子,属下救援来迟,请公子恕罪。”
这时候,床边的一个声音,吸引了扶摇的注意力。
那个汉子单腿跪在床前,床上的武大郎已经被他摇醒。
武大郎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屋中的十几个大汉,脸上有一种扶摇没看见过的凝重。
“你们终于来了。”
他微微地挺身,跪在他床前的汉子立刻伸手将他扶起,让他坐了起来。
“所有人都来了么?”武大郎沉声问道。
汉子低下头去,从扶摇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的侧脸,他脸颊上有一条一指长的刀疤,看起来也是新创。
“死了几个兄弟,老三老七没了。”
汉子沉重的生意里透出一丝压抑的悲痛。
武大郎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紧,几乎成了两条黑线。
“记住这笔账,要连本带利讨回。”他冷静地吐出这句话。
“是。”汉子抿紧嘴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公子是否受了重伤,眼下能够行动么?”
武大郎微微摆手,道:“事急从权,我身上的伤已经做了处理,挺得住,这就走吧。”
“是。”
武大郎站了起来,汉子一伸手,旁边另一个大汉就把一件宝蓝色袍子交给他,他双手一拉一扯,那袍子在空中飞展开,冉冉落下,披在武大郎身上。
武大郎将两只胳膊伸入袖筒之中,将胸前的盘扣一扣,汉子的双手在他腰部一抹,一条腰带就束在了武大郎要上。
从汉子拿衣服到武大郎扣好盘扣系上腰带,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扶摇瞳孔收缩,被拧住的胳膊和肩膀生疼生疼,心里却浮现出更多的惊骇。
难道这些汉子都是为了武大郎而来?
“咳!”许是扯动了背上的伤口,武大郎咳嗽了一声,细长的眉毛微微一蹙,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走吧。”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简短却有力。
随着他话语落下,屋内的汉子齐齐一动。
而那个站在武大郎身后,给他系过腰带的汉子,眼神一冷,左手十分自然地抬起来往空气中一压。
扶摇忽然觉得脖子上的钢刀突然更加冰冷起来。
他们要杀了她!
她惊骇地向宋梨花和刘大脚看去,他们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惨白惨白。
“慢着!”
两个字,掷地有声。
是武大郎,阻止了这一场即将上演的惨剧。
“非常时刻,公子的行踪不能暴露。”汉子上前一步,低声对武大郎说道,试图劝服他打消妇人之仁。
武大郎轻轻地摇头:“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
这次汉子来不及把话说完,武大郎就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透露,放了他们,这是我的命令。”
他看了汉子一眼,目光里的威压如有实质。
汉子眼神变了变,左手终于摆了一下。
架在扶摇脖子上的钢刀立刻撤掉了,她背上被推了一把,手脚也恢复了自由。
“扶摇……”
宋梨花扑上来抱住了她,刘大脚也紧紧跟在她们母女身边,三个人都一样地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武大郎慢慢走到了扶摇面前,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身材颇高,扶摇需要仰起头,才能跟他对视。
“谢谢你救了我。”武大郎声音温和,浑然不觉刚才他的手下差点就要了他们三人的性命。
“也谢谢你为我唱了一支歌。”
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展露一个微笑。
扶摇面无表情,紧紧握住她手的宋梨花,却感觉到,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水,滑腻腻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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