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青宁晕倒,没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帐内的气氛反而愈发地沉重压抑。
苏北岳示意扶摇过来,将青宁交到她怀里,然后对李退之四人道:“有劳大夫,家中有丧,恕不远送。”
李退之等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下了逐客令。
他们四人仓促而来,尽心尽力,累了大半宿,最后连个谢字也不曾得到,原该不快才是。
然而丁芷兰死亡,产下的又是个死婴,苏北岳心中悲痛可想而知,几人也是十分同情,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出了大帐。
其余三位大夫都是摇头叹息离去。
只有李退之,回过头看着那大帐,蹙眉沉思。
“爹”
李退之回过头,见女儿李真真和儿子李常青正朝他走来。
李真真走到父亲面前,见他神色凝重,不由问道:“四夫人她,怎么样了?”
李退之被秦贲叫走的时候,他们兄妹正在跟前,所以也知道是丁芷兰出了事,李退之去了这么久,他们也很担心,便忍不住过来瞧瞧。
李退之便将丁芷兰小产,他们四人合力为她引产,最终却生下一个死婴,而且丁芷兰也大出血死亡的事情,简略说了。
李真真和李常青顿时脸色都不好看。
“爹,这不怪你,你们四位大夫都救不回来,说明这是意外,非人力可挽回。”李真真安慰着父亲。
李退之蹙眉摇头,自言自语道:“真的是意外么?”
“难道爹觉得有什么不对?”李常青疑惑道。
李退之看了他一眼,这个无血缘的领养来的儿子,虽然在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堕落和暴戾,但是事后他反而比从前更加出息更加勤奋,如今人也开始走到正途上来,跟李真真一起为李家分忧解劳。
此时见他问起,又见李真真也很好奇,这对兄妹似乎都有些成熟了,想事情也比从前想得深入,他安慰之余,便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虽然今天的事看起来是个意外,但是丁芷兰已经怀孕八个月,胎位已经相当稳了,不过被宋梨花撞了一下,居然就血流不止,而且婴儿还在母体里便已窒息死亡。他检查过丁芷兰受伤的情况,总觉得普通的撞击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如果不是撞击导致流产,那会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四夫人的胎位本来就不稳?”李真真问道。
李退之摇头道:“以我的诊断和多年的经验,四夫人胎位极稳,身体也很健康,不应该有什么异常。”
李真真道:“爹有没有问过四夫人身边的人,她们应该知道四夫人的身体情况。”
李退之叹气道:“今日情势十分危急,只顾着救人,哪里还顾得上仔细问询。如今四夫人和孩子都去了,将军府上下都很悲痛,更是不适合去问四夫人的生前事。”
李真真和李常青也只能默然。
父子三人相对无言,这时候留下也是多余,只得一起离开了。
而大帐之内,苏北岳反常的平静,让众人也收起了哭声,只是默默拭泪,不敢多言。
“扶摇,照顾好青宁。”
苏北岳先嘱咐了一句,扶摇点头应下。
“春乔、阿静,你们替芷兰穿好衣裳。”
林春乔和上官静默默地上前,她们这样的人家,女眷出行,总会带一些备用的衣物,小冬也有替丁芷兰带一件更换的衣裳,虽然是桃红色,但此时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了。
而这些人都有事做之后,剩下的宋梨花和小冬两个,默默站在当地,就十分地尴尬。
苏北岳对她们没有任何吩咐,只对秦贲道:“去套马车,回府。”
“是。”秦贲立刻退了出去。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
林春乔和上官静先用热水替丁芷兰擦洗了身子,然后给她换了干净衣裳,初时丁芷兰身体尚未冷却,又有温热,仿佛还未去世,但等到衣裳换完的时候,手脚已经发凉了,身体也开始有点僵硬。
林春乔和上官静触到她冰冷的肌肤,心中都是恻然。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去就去了……”上官静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扶摇将青宁放置在椅子上,望着她苍白的小脸,还有似乎应该情绪过激而咬破的嘴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悲痛自然是悲痛的,同情也是同情的,可是这件事情,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像上官静所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一出生就死了?
她总是不敢相信。
而秦贲套好马车,停在了大帐外,进来向苏北岳禀报。
苏北岳点点头,指了指小冬道:“将这丫头先绑了。”
小冬浑身一颤,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都褪了。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这个做丫头的,又是当事人,怎么说都难逃失职之罪,她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秦贲上来绑她的时候,并没有反抗。
扶摇看着她青灰色的脸,还有眼里那一丝决然,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难道小冬真的就认命了?
丁芷兰的死,她难逃罪责,但是她难道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生命,竟然连求饶都不会?
秦贲绑好了小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梨花。
宋梨花虽然单纯,却不是蠢笨,她知道此事自己也难逃干系,不管是求心安也好,还是为避嫌也好,她不愿让苏北岳为难,便主动道:“把我也绑了吧。”
“娘……”
扶摇紧张地走上去,对苏北岳道:“爹,娘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大夫人,若是将她也绑了,岂不是更加落人口实,别人要怎么猜想呢?”
苏北岳抬手阻止了她,对秦贲道:“不必绑。”
秦贲自然不会动手。
苏北岳又看着宋梨花道:“一切回府再说。”
宋梨花眼中露出一丝感激,点点头。
刚为丁芷兰穿好衣裳,抹着眼泪从内室出来的林春乔,见此情景,微微蹙了一下眉,但很快便掩饰了脸上的异色,平静道:“我先上车里去。”
她第一个出了大帐,上了马车,将车帘撩开。
苏北岳返身进入内室,将丁芷兰抱了出来。
上官静抱着襁褓中的死婴,扶摇扶起昏迷中的青宁。
秦贲押着小冬。
宋梨花也准备转身,她从进来就一直站着,此时一动,左膝盖竟然传来一阵剧痛,犹如针扎一般,她忍不住轻呼一声,身子佝偻了下去。
“娘,你怎么了?”
扶摇忙将青宁放回椅子上,过去扶住了她。
宋梨花小声道:“我的膝盖……”
膝盖扶摇心内一惊,脑中瞬间转过许多念头,飞快地蹲下去,几下就把宋梨花左边的裤脚给撸了上去。
“天……”
她惊呼一声,帐内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宋梨花的左膝盖上,有一大块乌青,肿的很厉害,又青又紫,还透着黑红色。
她猛然想起,之前宋梨花说自己之所以会摔倒,就是因为走着走着,左膝盖突然一疼。
无缘无故,怎么突然会膝盖疼?而这么一大块乌青,又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扶摇瞬间想到了很多,猛地抬头,只见苏北岳抱着丁芷兰的身体,也盯着宋梨花膝盖上的乌青看。
“爹……”扶摇叫着父亲,欲言又止。
苏北岳脸上波澜不兴,却点头道:“我看见了,你放心。”
短短几个字,扶摇却真的就放心下来。
娘亲的摔倒,绝对不是意外。丁芷兰的死亡,也是有人刻意为之。幸亏有这块乌青,至少它让父亲起了疑心,至少给了娘亲一个摆月兑罪名的机会。
苏北岳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径直抱着丁芷兰出了大帐。林春乔撩着车帘,让到一边,他抱着人上了马车。
而宋梨花和扶摇,则被秦贲请到了第二辆马车上。
上官静和小冬,坐的是第三辆马车。
林春乔撩开马车的窗帘,对车旁的秦贲小声道:“去找二小姐,叫她尽快回府。”
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两个人,苏雪华却一直都没有露面。
虽然苏北岳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注意到,但是深知他精明缜密的林春乔,却不敢这么想。
这事儿本来跟苏雪华没有丝毫干系,但如果因此让苏北岳以为雪华在逃避什么,或者惹了什么别的猜想,那就得不偿失了。
是以她要特别吩咐秦贲。
秦贲也很知趣,立刻点了一个亲兵,让他去找苏雪华。
车队开动,往军营外驰去。
远处的庆功宴上,还有热闹的笑声和乐声传来,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还不知道将军府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情,更不知道,今日宴会的主角,已经带着内心的震怒和悲痛,带着让他不得不怀疑猜想的女人们,静悄悄地出了军营。
一路沉默无言,车队在沉重的夜色中前行,前方是犹如巨兽一般盘桓蛰伏的桐城。
三辆马车上,一样的沉重压抑,每个人的心情,却又各有不同。
苏北岳抱着丁芷兰的身体,想着她的种种温柔娴静,还有曾经跟他谈论儿子出生后要如何教导的情形。感觉着怀里这具身体的冰冷,他的心也如同在冰窟之中不断下坠。
林春乔紧紧靠着车壁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而后面的车上,宋梨花沉默着,扶摇一路都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上官静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疲惫地靠在车壁上。被反绑着双手的小冬,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脸垂得很低。
所有人都知道,丁芷兰的死,不会就这样结束。
夜色浓重,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