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故意留阿棋在外面,就是为了等慕容的消息。
她们姐妹今日要来靖王府拜访,是提前一天就通知过府里的,慕容不可能不知道。
眼下的情形,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苏扶摇是丁贵妃内定的大皇子妃,那么她跟慕容就不能有过于明显的交往,以免多生口舌,影响计划的进行。
所以慕容只能偷偷地找她。
她故意留阿棋在外面,就是给慕容一个机会,可以通过阿棋来联络她。
果然,方才阿棋在外头,跟院里的丫头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就见到一个丫鬟来送东西,趁人不注意跟她咬了一下耳朵,说是慕容公子请扶摇小姐至东北角垂花门一见。
阿棋便进来,悄悄儿地禀报给了扶摇。
扶摇心中有数,等到雪华将燕窝都吃完了,才笑道:“听说靖王府的花园十分不错?”
雪华傲然笑道:“可不是,这府邸原本是前朝一名宰相的,那宰相大人虽是个大贪官,贪来的钱财倒都用在这府邸上了,东边儿的花园子尤其造的精巧,仿造的就是江南园林,一山一水都韵致极了,比起咱们桐城园林又有不同的特色。”
她语气里透露出一种骄傲来。
靖王府的这个花园子,可是全京城都有名的私家花园。
扶摇道:“我跟青宁头一次来,倒想见识见识这花园,今日王妃不在,你可就是女主人了,其不该领我们去转转?”
她语气里流露出向往和羡慕,雪华心里顿时舒坦极了,笑道:“你们头一次来,是得领你们转转。”
她作势要起身。
扶摇赶紧道:“你如今是双身子,怎么好劳累,叫个丫头领我们转一圈也就是了。”
雪华却摆手道:“难得姐妹来一趟,我当然要亲自接待才是。”
她巴望着将王府花园显摆给她们看,一想到她们脸上即将露出的惊叹,她就觉得充满了快感。
扶摇却是不想让她跟着的,说道:“你这是头一胎,据说头一胎都是要特别小心的,尤其前三个月,但凡有一点儿劳累,都容易出意外。这外头大太阳的,你就不为自己的身子想想?”
她探究地看着雪华。
雪华脸色立时一变,两只手下意识地抚着肚子,脸上犹豫着,身子却已经先一步坐了回去。
前三个月,是得特别小心哦。
荷香见自家主子的脸色,就知道她犹豫了,立刻配合无间地道:“夫人,快到正午了,外头太阳着实有些毒,那花园子里虽然树木繁盛的,也禁不住热气上来,你如今身子娇贵,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叫全府上下都担心。还是在屋子里歇着吧,奴婢带着大小姐和三小姐去参观也就是了。”
雪华这才缓了脸色,作势嗔怪地瞪了荷香一眼,道:“偏你会说话。”
“看来我是不能作陪了,就让荷香带你们去看看吧。”
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一副本人身娇肉贵的模样。
扶摇笑道:“这才是正理。”
说着,她跟青宁便站了起来。
雪华点手指了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都跟着伺候,尽心些,不许怠慢。”
“是。”那几个丫鬟都低眉顺眼地应了。
然后雪华又对扶摇和青宁道:“那花园子虽好,姐妹们瞧上一两眼也就是了,我这就叫人准备午膳,你们回来用了饭再走。”
扶摇和青宁自然应了。
荷香便伺候她们姐妹出门,身后跟了一票的丫鬟。
而直到她们全都出了屋子,听着脚步声出了院子了,屋里除了木棉,再没有旁人,坐在罗汉榻上的雪华才猛地身子往下一垮。
旁边的木棉眼疾手快地扶住,惊呼道:“夫人?”
雪华一把捏住她的胳膊,木棉吃痛地低下头去,却见她手上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这样炎热的天儿,居然指尖冰凉冰凉的。
“夫人,你这是何苦。”
木棉轻声说道,眉宇之间一片担忧。
雪华冷着脸,哼一声道:“你懂什么她们来看我,会是什么好心么。就算是硬撑,我也要让她们知道,我这个靖王府的雪夫人,过得比她们想象的要风光得多”
木棉蹙着眉道:“可是你这身子,明明就没有……”
她话未说完,雪华已经脸色大变,抬起手飞快地就是一个耳光甩过去,啪一声,木棉整个身子都歪了一下。
“什么有的没的不要以为你是母亲送来的就可以胆大妄为,若是坏了我的事,我照样扒了你的皮”
雪华厉声呵斥,眉眼之间一片肃杀冷酷。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到了当初那红衣怒马的泼辣美人。
木棉低下头去,咬着嘴唇,脸上火辣辣,却一声也不敢吭。
雪华坐回榻上,却感觉到腿心一股热流,知道是方才甩耳光的动作太大牵扯到了。她侧脸瞥了木棉一眼,见她没反抗,便冷冷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
木棉这才上前,搀着她的一只胳膊。
雪华站起身,小月复一阵隐约的抽痛,她将手放在月复部,扭身朝后面一看。
罗汉榻上,她方才坐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小片暗红色污渍。
该死
她懊恼地皱起眉,压低了声音道:“快清看见,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木棉忙应了,放开她的胳膊,奔到内室脸盆架那里,将自己的帕子绞了,又奔出来,将那一小片污渍仔细地擦干净。
雪华盯着她做完这一切,神情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把那帕子也处理掉,不要露出马脚。”
木棉低头应了。
她这才慢慢地向内室走去——内室里有配套的净房,按现代的话来说,也就是厕所。
木棉站在外室,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帕子绞成了一团。
这些天她的眼皮老是跳个不停,总觉得要出事,夫人这样做,可是在玩火,一个闹不好,可就万劫不复了。
可是自己说的话,夫人听不进去,荷香那个丫头,又是只会顺着夫人的意思恭维谄媚的,根本指望不上。
一心为主的木棉,这几天急得嘴角都快起泡了。
…………
却说扶摇和青宁,从雪华的院子里出来以后,就由荷香带领着,往花园方向走去。
穿过一个月洞门,绕过一道假山,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这花园子确实是花了心思了。
江南园林山水写意的那种风雅韵味,在水景、山石、花木、小楼的结合运用之下,表现得淋漓尽致,满园子都是素雅而富于野趣的意境,每一处的小景致都让人惊叹匠心独具。
荷香一面介绍着园子里各处的景色,一面不无骄傲地说道:“这园子,当初建造的时候就花了数万黄金,是从江南本地请来的名匠设计,就是皇宫里的御花园也没有这样精巧的。
“在我们王爷进京之前,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想要这座府邸,冲的就是这个花园。有多少人跟皇上讨情呢,甭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重臣,皇上就没有松过一次口。但是我们王爷一入京,皇上立刻就把这座宅子给赐下来了,不知让多少人红了眼。
“那日我们夫人和王妃一起入京的时候,多少人来祝贺乔迁之喜,每个人都说要看看这园子,进来以后就两只眼睛就都不够用了,都是羡慕的不得了。”
荷香恨不得将这花园吹到天上去。
扶摇和青宁走在她后面,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桐城的私家园林已经是天下闻名,她们苏府的后宅就是最著名的一个园子;而进了宫之后,皇宫的御花园也不是没见识过的,那真是汇集天下园林的精华;现在住的西山皇家别院,也是借助山景,美不胜收。
但是,这三处园子,却都比不上靖王府这个花园,将单独的一种江南园林的野趣和雅致发挥到了极致。
饶是如此,荷香这样的夸赞,也是有些过了,难免有王婆卖瓜的炫耀嫌疑。
看来跟了雪华这个主子之后,连带着荷香,也不复林春乔期许的那般聪明本分了。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一行人走到了一处亭子里,扶摇便站住了脚,道:“我有些累了,就在着亭子里歇歇,荷香你带着三小姐把剩下的景点都逛了。”
荷香道:“要不两位小姐都在这亭子里歇会儿,然后咱们再从这边过去,绕过那个湖,再过一座小桥,这园子也就算看完了,正好回去跟夫人一道用午膳。”
她倒是好意,可扶摇哪里是真的累了。
扶摇微微侧过身子,冲青宁眨巴眨巴眼睛,眼里露出了恳切之意。
青宁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见对方巴巴望着她跟小狗儿似的,也不由好笑。她用手掩嘴咳了一声,对荷香道:“我倒是不累,不如这样,大小姐就在亭子里歇着,阿棋留下伺候,荷香带着我把剩下的地方都逛了,回来接了大小姐一起去用膳。”
荷香犹豫道:“这……”
扶摇眼睛一瞪道:“怎么,我们不是你的主子,说话就不管用了?”
荷香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大小姐和三小姐都属意这样安排,奴婢照吩咐行事就是。”
她对扶摇道:“那就请大小姐先在这亭子里歇着。”
然后又转向青宁道:“三小姐,咱们走吧。”
青宁点头。
于是她们一行人出了亭子,继续往前走,扶摇和阿棋则留了下来。
待到荷香、青宁一行人都走远了,消失在花木后面,扶摇才一拉阿棋道:“快走。”
她提着裙摆,踮起脚尖轻快的跑起来,阿棋也赶紧跟着,主仆俩做贼也似地往东北方向奔去。
靖王府虽然比其他府邸占地都要大一些,建筑也更加巧妙,但是岳京城的建筑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布局大同小异,包括花园的位置,基本也都是固定的。
一般花园都处于府中各条道路交汇的中心,靖王府的也不例外。
方才往花园走的路上,扶摇就已经装作无意地问了荷香这府里各个院落的方位,还指了远处东北方一个垂花门说做得精致。
荷香便说那垂花门过去是大公子慕容的住所。
扶摇立刻就知道了,慕容所说的见面地点,就是那里。
所以现在花园里支开荷香等人之后,她就带着阿棋往东北方向走,一面避开府中来往的下人,一面寻到了那处垂花门。
两人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偷偷地往里探头观瞧。
难怪慕容说了一句东北角垂花门,就什么也不交代了,这地方,实在是太他**的有特点了。
垂花门进去,头一个就是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四周抄手游廊,中间却不是常见的十字路,而是一片平整的青石板地面,四面种了一圈的树,棵棵华盖如荫,树下还设着一些兵器架子。
隔着这片四方院子,跟垂花门正对着的又是一道月洞门。
而扶摇和阿棋在这垂花门口一露面,就发现这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正中间的地面上,突兀地站着一个人,一个板着脸跟石雕似的人,脸上还带着一条令人过目不忘的刀疤——铁英。
铁英正对着门口,负手站立,看见她们两人,一点儿也不惊讶,冷冰冰地开口道:“扶摇小姐请直行前进,阿棋姑娘请留步。”
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某种机械运动,硬邦邦的。
阿棋撇了撇嘴,这慕容公子也真有意思,弄这么个人接待,多煞风景呢。
在铁英炯炯有神的注视下,扶摇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其实是抱着兴师问罪的目的来见慕容的,可铁英这么一看,怎么好像她是来偷偷和情人约会的呢——虽然这的确也是情人约会没错。
铁英说完话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扶摇和阿棋面面相觑,尴尬得半死,却也没想到有什么能说能做的,最终还是就按照他说的,阿棋留在了这个院子里,扶摇则一路前行,从那月洞门进去了。
进了月洞门之后,果然才是正常的院子布局,中间十字路,将院子分割成四块,左手边靠近月洞门的这块,是个水池。
院内空无一人。
扶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闯进了奇幻仙境的迷途小女孩,对这环境是感到那么地茫然。
她在月洞门下停顿了一下,沿着左边的抄手游廊慢慢地走了过去。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太阳在努力地散发着热量,没有风,树叶都是一动不动的。
走着走着,便到了厢房门口。
她扭头一看,敞开的门内,是打通的三间房屋,家具极少,显得窗明几净,亮堂堂十分大气,正中间放着一张花梨大案,透着那么地旁若无人。
一个英挺的身姿正站在大案前,挥毫泼墨。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坚毅地脸部线条,如同是刀劈斧凿出来的,目光如锥,亮若星辰。
“来了。”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
扶摇瞬间又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就像是主动投身到狼窝里的一只小白兔,对面那男人就是即将把她拆吃入月复的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