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清晨,只有很短暂的清凉,只要日头一出来,便到处都跟下了火似的。
早上起来之后,扶摇便一直没有见到青宁,满院子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正好花蕾从跟前经过,她便招手叫了过来。
“见到三小姐了没?”
花蕾想了想,道:“奴婢方才瞧见三小姐好像往那边楼后面去了。”
她伸手指了一下,是花萼楼后方。
扶摇点头表示知道,摆手让她去了。
阿棋和阿韵中的是掌,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仍然造成了一定的内伤,这些日子都是静养,扶摇也不许她们伺候。
这时候,她也就没有带这两个丫头,自己一个人往那楼后面行去。
一路浓荫,紫薇花开得特别茂盛,青石板的小路上,落满了细细密密的花瓣。
扶摇踩着一路的落英走着,一边是高高的墙面,一边是浓密的紫薇花丛,狭窄的小径,只有上头的一线光亮,喧闹声都被隔在外面,这里独成一个安静的小世界。
走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时连浮躁的心绪也沉淀了下来。
这条小路一直通往花萼楼后面,那里有个小池,因为排水很缓,换水慢,池子里便胜出击了一层浮萍。
她拨开花丛走到小池边的时候,果然看见青宁正坐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静静地看着浮萍。
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紫色的高腰长裙,修长的身材将轻薄的布料撑得曲线十分流畅。
小池、浓荫、花丛、美人,画面很美,充满了古典雅韵。
“又在发什么呆呢?”
扶摇却对这种安静的氛围有下意识的抵触,她最怕的就是青宁陷入这种安静的情绪中,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知道这个妹妹脑子里在想什么。
青宁听见她的脚步声,微微地侧过脸来,嘴边一抹极淡的微笑,道:“没什么。”
扶摇坐到了她身边。
青宁垂下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空气中轻颤。
“青宁,你不要这样,我很害怕。”扶摇握住了她的手,恳切地看着她。
青宁抬起眼睛:“大姐怕什么?”
扶摇道:“你说我怕什么?你突兀地扔给我那么一句话,什么叫他死了,你的心也死了,你想做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认真的。
青宁却只是淡淡地笑,仿佛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我不过是那么一说,大姐怎么就当了真。一个人的心,怎么可能死掉呢。”
扶摇却是摇头:“不,不对。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更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青宁依旧是笑着:“大姐,我说过了,那只是随便一说。”
她声音很轻,眼神却直视扶摇,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气势,隐隐有压制扶摇的感觉。
一时间,扶摇觉得眼前这个妹妹有点陌生起来。
“青宁,你……你变了。”
扶摇看着她,眼神里有种不确定。
青宁推开她的手,从容地站了起来,浅紫色的薄纱长裙水一样倾泻而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扶摇,身上有一种令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每个人都会变的,我只希望大姐知道,不管我怎么变,你都是我最敬爱的姐姐,所以,你不必对我有任何的担心。”
她对扶摇点点头,用指尖捏起裙摆,踩着一地落英缓缓地离开。
绿荫之下,她的背影修长,拎着裙摆的手指微微翘起,她走的从容而摇曳,姿态真是优雅极了。
可是扶摇却觉得,她身上的气场令人陌生而不安。
似乎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
扶摇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这是她们遇险的第三天,冉冬夜在巡视西山别院的时候,通知她们,关东五虎中除了络腮胡之外,其余逃窜的四个已经被抓捕归案了。由于这案件涉及到秀女,京城县衙便不太方便,案件已经移交到大理寺手上。
这案子受到的关注可不是一星半点。
除开当事人苏扶摇和苏青宁本身就是侯门千金、在届秀女,身份尊贵之外,同时丁贵妃和大皇子也对此事表示关心。而另外一方面,靖王府跟苏家是亲家,以慕容为代表,也对大理寺递了话,要求严查速查。
所以大理寺很快就开始了审讯。
审讯是非公开式的,毕竟秀女事关皇家清誉。
因为有宫里和靖王府双方势力的关注和运作,案子的审讯流程走的不是寻常路,大理寺传召扶摇和青宁,是让她们去旁听。
张司簿安排了马车,冉冬夜又派了六名羽林军保护着。
出了这事儿以后,秀女出行时的随行人员都得到了加派,这么做,安全性自然是更高,但更重要的是,排场更大了。
扶摇和青宁这一出行,大街上的民众们见了,还以为是哪位公主娘娘出宫来了呢。
大理寺的牌匾是黑色的,显得庄重严肃,从门口望进去,黑洞洞的,仿佛张着大嘴的巨兽,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扶摇没有多看,青宁却盯着门口,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走了。”扶摇扯了一下她的胳膊,将她拽走。
有专人引导,将她们姐妹带进了一个看似普通、四四方方的院子,然后带她们进到了其中的一间屋子里。
屋里除了最简单的一套桌椅,便什么也没有了,四壁萧然,带路的人退出去之后,将门一关,只剩下窗纱上透进来的光线,惨白惨白的,即使在这样的大夏天里,也令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凉。
姐妹两个手拉手地环视这屋子,正在犹豫不决,有人便推门而入。
“慕容”
扶摇惊喜地叫起来,快步上前,很自然地便挽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容竖起一个手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然后走到一面墙的前面,用手轻轻一抹。
那墙面上便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窗口。
扶摇和青宁都惊奇地张大了眼睛,走到那窗口前,往里面一看。
窗口的那边居然是个黑咕隆咚的四方屋子,在扶摇她们这边的屋子里,窗口是位于齐额高的位置,但在那边的四方屋子里,这窗口的位置却很高,几乎接近屋顶。显然,这两个一墙之隔的房间,地势却是一高一低的。
屋里虽然黑,但却并不是没有光亮。
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小的火苗缓慢地燃烧着。
借着模糊的光晕,可以看到屋子正中间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个人,双手被反剪捆在椅背上,耷拉着脑袋,使人看不清脸。
“泼水。”
有人出声。
扶摇和青宁这才知道,屋子里还有别人,只是因为光线实在太暗,她们没办法看见这人处于哪个位置,只能凭着声音大概地推断,他应该是在椅子的对面。
一片水声,黑暗中有个铜盆在油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点微光。
椅子上坐着的人,被这盆冷水泼过之后,悠悠地醒转,慢慢地抬起头来。
扶摇和青宁很勉强才认出,这人就是关东五虎中的细长眼。
但是前后只不过三天时间,他居然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了,仿佛受了十天十夜的酷刑一般。
“大理寺碰到一些嘴严的犯人,有很多种审问的方法,比起身体上的酷刑,要来的更加煎熬折磨。”
慕容站在她们背后,轻声解释。
扶摇和青宁便知道,细长眼并没有承受身体上的刑罚,但是看上去应该是被大理寺用了什么特殊的审问方法,弄得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失常了,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
“说,到底是什么人雇佣了你们?”黑暗中有人问,声音冰冷机械。
细长眼精神萎靡,眼睛也一直眯着,像是受不了那微弱灯光的刺激,没办法睁开。
“不知道……”他气若游丝地回答,“跟我们接洽的,只有那个叫木棉的丫鬟……”
“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
扶摇和青宁在屋子这边听着,细长眼反复地被询问同样的几个问题,他的回答也一直都是同样的回答。
最后一次,细长眼回答完之后,便受不住精神上强大的疲惫,再次耷拉下脑袋。
慕容伸手将窗口抹上了。
“这就是大理寺要给我们看的场景么?”扶摇问他,“木棉只是一个丫头,跟我们无冤无仇,她怎么可能有雇凶谋害我们的动机?”
青宁虽然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跟扶摇也是如出一辙。
慕容道:“关东五虎只能招供出木棉,一直以来都是木棉在跟他们接洽,从通过京城的乞丐找上他们,到达成雇佣协议,再到付定金,全部都是木棉一手完成。大理寺能够从关东五虎嘴里翘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信息。虽然我们都知道木棉是雪华的丫鬟,但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事情跟雪华有直接的关系。”
扶摇道:“只要找到木棉,一定能够问出真相。”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木棉失踪了,京城县府卫将整座碧落山都搜了一遍,又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包括岳京附近的村镇,都没有找到她的人。她就像是平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扶摇吃惊地看着他。
木棉失踪了?怎么会这样?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青宁却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又是这样。”
扶摇和慕容都看了过去,扶摇问道:“什么又是这样?”
青宁道:“大姐不觉得这种手段很熟悉么,杀人灭口,死无对证,我们不是头一次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