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烛光燃了整间屋子,如锦坐在梳妆台前,洗去铅华的脸依旧洁白如玉,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子,静静地任由白芍为她细细卸去珠环。
白英为如锦铺好了床,这才站到如锦身旁,默不作声。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如锦脸色顿了顿,好奇漫上心头,转身看了旁边的白英。后者见色,低了头就绕过屏风往外间走去。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传入如锦耳中的是白英意外的口吻声,“二姑娘?”
如幂站在屋子门口,脸上未施粉黛,满头青丝只用一根天青色的发带简单竖起,此时披在脑后,随着晚风偶尔吹起几缕。身上披了件丹桂花色的云丝披风,见到白英开门,探头望了望里屋,轻声就问道:“五妹妹可是就寝了?”
白英见着如此单薄的如幂明显是怔住了,听得问话就忙闪身回道:“夜深露重,二姑娘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快进屋来,我家姑娘可还没睡呢~”
如幂是马上就要进宫的人,身子娇贵,白英可不敢让她在外面吹冷风。
如幂温柔一笑,抬脚便跨进了屋子。
“是二姐姐来了。今儿个这么晚,姐姐不早早就寝,怎的还过来?”
如锦绕过屏风,借着外屋幽暗的烛光,望着如幂此番装扮,脸上的意外不言而喻。
如幂走近如锦,脸色娴静,略微带着几分忐忑,不安道:“我有些睡不着,见妹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便过来想同你说说话,不知是不是打扰了妹妹?”如幂问的小心翼翼,眼中却期待对方将自己留下。
如锦摇摇头,转过身对身后的白芍,吩咐道:“快去端杯热茶来,最近天气渐渐转凉,姐姐身子可别冻着。”
如幂正想推辞间,人已经被如锦拉着坐下来了。抬头见着如锦,见她颇为和善。想起明日,如幂忍不住就拉起了如锦的手,不舍道:“五妹妹,我……”欲说还休,低下了头。
明日,是二姐姐进宫的日子。如锦自然明白她此时心中的紧张,难得动容地回应道:“姐姐想说的,我都明白。”说着也握紧了对方的手。
白英见状,悄无声息地就退出了屋子
白芍上了茶,如锦亲自端到如幂眼前,安慰般道:“二姐姐,喝杯茶吧。”
“五妹妹,你可是怨我?”
没有接茶,如幂脸上似有懊悔,看着如锦继续道:“我知道妹妹你不糊涂,心中对为姐的也再三容忍。很多时候,你想要发作,机会自然有。”
如锦的手微微一抖,将茶杯就势放在如幂面前。
如幂见如锦不出声,只是望着自己,一个人徐徐叹道:“五妹妹,从前的我一心只想让自己活得更好,想着有一天能够进九重宫阙,似是只有住进那里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贵人。”眼神微微空洞,憧憬着自己最初的梦想。
如锦抬头,含笑反道:“难道姐姐现在就不这么想了?”
“想。现在的我,还是这样的想法。”
如锦低头,揪着帕子看了看自己洁白的指甲,未染蔻丹,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抬头睨了眼心事重重的如幂,如锦漫不经心地道:“谁都想活得更好,姐姐这个想法,并没有错。”
自己,又如何不想呢?不过难道只有进了宫,才能过上好生活?那其中的贵人,虽是锦衣玉食,却一辈子都为他人笑为他人哭,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
没有自我的好日子,如锦不稀罕
“妹妹如何能明白?我和你不同,咱们的命运也不一样。”
如幂幽幽地说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看着如锦坦白地又道:“五妹妹,我不得不承认,为了争夺这个进宫的名额,我花了不少心思。我防着家中姐妹,更防着你。”
如锦心中早就明白这些,只是纳闷为何她现在会同自己打开天窗说亮话。二姐姐今夜找自己,说的话,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立即就要进宫的人说的话。
她心心念念的日子就要到来,她该是窃喜,如何是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们同是父亲的女儿,是薛家的姑娘。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有些时候,你的顾忌确实多余了。”
如幂摇头,松了如锦的手道:“不一样。五妹妹,你不明白我。”
不明白一个身为庶女的无奈,不明白庶女自小的忧愁和顾虑。
如锦愣神,没有做声。前世的自己固然明白,但现在的自己,是被宠着长大的薛家女儿,如何会明白?
如幂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上一回,妹妹将我的那匣子首饰送回来,后来也警告过我几次。我心里一直记得妹妹的好,明日、明日我便要进宫去。有些事,搁在心里难受,总觉得不同妹妹你说声对不起,我心里不安。”
如幂说完,站起身来,竟是毕恭毕敬地朝如锦弯腰屈膝了一礼。
如锦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站起来就扶着如幂道:“姐姐这是作甚?你不过也是身不由己,再且并未对我造成什么大碍,犯不着行这样的礼。”
虽然如锦平时不爱搭理如幂,但是现在人都要离开了,追究过去又如何?到底还不算是个无心之人,自己几次替她隐瞒,后又忍她,她心中能念着。确实让如锦心里感到一暖,好歹比那些个不知恩德最后反咬自己一口的人好。
其实如幂说不说这些,对如锦本是无关紧要。可她现在这样坦白,总让如锦对她疏远的心软了几分。
如幂反握着如锦的胳膊,“五妹妹,你不知道从前我的所作所为。当初是我故意唆使你向秦家的大少爷表明心迹,后来又让你主动往秦府跑。那个时候我嫉妒,嫉妒你总是众人围绕,别人眼中也只有一个你。我想着若是你能多闯些祸,制造些麻烦,母亲就不会那般疼你。”
说到这,如幂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每次同你站在一起,我也希望他人能够看到我的光彩。所以直到这次回来,我还是想你去追求秦家的大少爷。因为我早就知道,此次回京,宫中会为太子选妃,我想要进宫。但妹妹你的存在,让我感到了浓浓的威胁。”
如锦的脸上一直是波澜不惊,抬头看着如幂平静道:“姐姐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对我炫耀你的成功?”
如锦说得似真似假,一下子竟是让如幂看着慌了神,心里拿捏不定对方的意思。猛地摇起了头,解释道:“不是的,我这样,哪里算得上事成功?”
“那姐姐这样说,难道就不怕我生气,最后反告诉母亲?”
如幂摇头,极为肯定地道:“妹妹你不会的。”
如锦笑,“姐姐如何就知道我不会?”
“感觉。现在的你,让我反倒是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很多时候,我也反省过,自己以前对妹妹实在太过卑鄙。我知道错,但同妹妹你就是开不了口,承认不了错。”
如锦忽略了她脸上的那份懊恼自责,直接道:“姐姐如今是关键时期,同我说这些,要知道随时会恼了母亲。我不知道姐姐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不过这番话说得有风险,也说得蹊跷,一点都不像是姐姐你的性子。”
如幂直直地坐下,没有辩解反驳,眼神空旷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这些事情说出来,心里倒是轻松了很多。从前我以为妹妹你都是不知情的,可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都是我自以为聪明,瞒过了你。这次回京,妹妹你对我不再隐忍,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早就变了。”
“我们一直都是亲姐妹。是我心胸狭隘,竟是想着与你攀比。我们的出身就不同,有些东西便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不是我争我夺就能得到的。不说其他,就是妹妹你的这份大度,便是我怎么都学不来的。”
“之前的那么多日子,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妹妹你对我的态度突然就转变了。原来,你一早就在心中怪我,怪我让你去秦家,让你丢了脸;怪我、怪我故意让你自树上摔下来,害得你高烧不退;怪我……”
如幂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如锦就这样望着她,听着她数落自己犯过的错。她脸上情真意切,一脸内疚,这种知心话,如锦虽然也听得动容,却忽视不了如幂此刻的异样。
“一入宫门深四海,我知道薛家的女儿进宫,再不可能有被潜回来的说法。今后,同妹妹见面的机会少了,现在,我只想求得妹妹你一声原谅。”如幂抬头,满眼期待地望向如锦。
……
九月十八,是太子殿下选妃的好日子,整个燕京城热闹非凡。
早早的就有宫中的马车停在薛府门口,钱氏同廖氏带着府中众人亲自将如幂送上了马车。望着那由禁卫宫人们护送、碌碌远去的马车,如锦收回眼神。
想起昨夜里如幂同自己说的一番话,想着她一去也不知前途未来如何,还是禁不住惋惜地叹了一声。
她终于如是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