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一刻,黛玉正坐在不大的花绣墩上,倚在床头的玲珑雕花板上似睡非睡,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松花锦被,时不时的往下滑。沈修杰和荀晟睿等守在外屋的方厅,偶有窃窃私语声传进来,唐姑娘在内外两处来回穿梭,而李太医则熬夜拼了两张大大的书案在方厅,将四家府邸送来的名贵药材一一分类,预备着林致远苏醒后好能进补。
林致远虽说是中了毒,不能睁眼,可说来奇怪,周遭发生了什么事儿,林致远是一清二楚,尤其是在服下荀晟睿送来的那枚回还丹之后,他竟能得到暂时的觉醒。这种破解束缚压力的感受随着妹妹从武家得到解药之后,感觉越加的鲜明,可惜他口不能言,无法叫众人清楚。
林致远动了动僵硬冰凉的尾指,头随着目光艰难的转动,不一会儿,五根指头便从被缚中解月兑出来似的一伸一缩。
黛玉感到微凉,下意识的睁眼去扯被子,就看见正前方哥哥歪着脑袋一下一下动着左手。黛玉使劲揉了揉眼睛,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忙扑了过去,半蹲在榻前,冲着外面方厅大喊:“唐姑娘,快来,我哥哥醒了。”
帘子外顿时一片混乱,不停有椅子翻倒在地,沈修杰和荀晟睿先后进了内室,尤其是沈修杰,他跟林致远就是亲兄弟似的情分,也怨不得黛玉在关键的时候如此信任他。
沈修杰几步上前,俯身看着林致远:“致远,能说话吗?”不跳字。
林致远略点点头,唐欣伸手按在了他的脉象上,众人不敢惊扰,眼巴巴的看着唐欣。唐欣面有喜色,却不轻易下结论,只是笑道:“劳烦李太医再诊治诊治。”
李太医有些上了年纪,走路慢悠悠,身子骨又远没沈修杰等人结实,所以打黛玉那一嗓子喊出来的时候,紧赶慢赶,还是被层层包围的人拱在了最外围,探头探脑半天也没挤进去。
唐欣话一出,众人这才惊觉,忙让出一条缝给李太医,李太医捻着长及胸口的白须,左手把在脉象上,不断点头,笑道:“林大人吉人天相,已然化解了多半的毒素。”
黛玉忙问:“那剩下的一半呢?”
唐姑娘笑道:“林姑娘莫急,且听老太医将话说完。”
黛玉忙羞愧的向李太医鞠躬:“都是小女鲁莽了,还请李太医多多见谅。”
老太医并不以为意,他进太医院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六,全因他师傅盛名在外,李太医自己又有真本事,所以才特招进宫。没伺候皇家贵人之前,李太医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和他们的家眷。黛玉此时的心境全在李太医的意料之中。
老头冲着黛玉一笑:“在下稍早的时候说过,林大人是中了两种毒,前者看着是去了根儿,实际是新伤引发了旧疾,否则依照林大人自己的本事,绝不会病到这个田地。不过林姑娘也不用担心,林大人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新中的箭伤克制了旧伤,只要这段日子按照在下的方子进些大补之药,就能到达圆满之地。”
唐姑娘忙道:“刚才李太医在外厅就是忙活这事儿呢,从明儿起,我俩一个管针灸刮毒,一个打理药膳进补,保管林大人康泰泰的恢复如先前。”
黛玉总算放了心,喜不自禁的蹲在林致远的榻前:“哥哥,你安心的养病,家里的事儿都有我擎着呢”
林致远手指点了点荀晟睿,荀晟睿忙跨上前:“致远兄。”
众人都将目光注视在林致远的略微发紫的嘴唇上,林致远倒是没费多大气力,一字一顿的说道:“黛玉小,你多费心。”说着,牢牢的抓住荀晟睿的手握成拳头。
荀晟睿凛然,先看了看黛玉,才郑重的点头:“致远兄放心,我知晓该怎么做。”
客斋的动静惊醒了已经睡下的慧怡郡主和长公主,这母女俩因为林致远的事儿,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长公主留了女儿在自己旁边的暖阁里歇下,刚萌生了点睡意,忽听得外间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忙问是何事,一听是林致远半夜恢复了神智,女儿又要往客斋去,忙叫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们将郡主拦下,长公主自己却穿了便服,长发微拢,站在了当院。
月色下的慧怡郡主穿戴异常整齐,长公主心中不悦,她这女儿摆明了没有散发睡觉的打算,看样子是准备给林致远守一宿。
“三更半夜,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怎么好往人家那里去。”
慧怡郡主的黑鸦似的发髻被月色照的分外柔滑,额间的碎发将小脸遮挡的越加楚楚可怜,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渴求之色。“母亲,林大哥都是为了咱们家才受的伤,咱们总不能当没事儿人似的袖手旁观。”
长公主杏眼圆瞪:“你哥哥不是请了李太医在那里照料嘛”
慧怡郡主急的干跺脚,气母亲寡情:“李太医又不姓曲,怎么能尽代表了咱们家的心意。”
长公主扶着贴身婢女的手缓缓下了台阶,风轻云淡的看着正值妙龄的女儿:“那好啊,你母亲亲自去一趟,这总能代表咱们曲家了吧”
慧怡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便服的娘亲:“您亲自去看林大哥?”
“我的女儿恨不得飞奔到人家的病榻前侍疾,难道我这个当娘的还坐得住?”长公主越过了慧怡,早有嬷嬷唤人抬来了竹棚软轿,长公主稳稳坐于其中,扭头吩咐了贴身婢女:“请郡主回屋歇息。”
尽管慧怡并不情愿,但因熟知母亲的脾气,只能被几个高大的婢女半拖半拽的回了屋。
八个粗使婆子轻轻一抬,就将竹棚软轿高高架起,东西南北四面又有人手中端着明晃晃的水晶琉璃灯,前进的小路被照的有如白昼。长公主一手拄在扶梁上,她最宠信的关嬷嬷自提了个八角宫灯在左侧慢行,嬷嬷的另一只手很不自然的按着腰间别着的绣袋。
“公主,这事儿不如等林大人好些再议,若是李太医和唐家那个丫头没瞧准呢?又或者林大人落下什么病根殿下为了郡主,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长公主短促的一叹:“你瞧慧怡的样子,哪里容得本宫再多思片刻。罢了罢了,天命难违,本宫就这么独一个女儿,要是这件事儿不叫她称心如意,只怕会嫉恨本宫一辈子。路是她自己选的,人是她自己挑的,将来吃苦受罪,都是她自己担着。”
关嬷嬷不再说话,而是将绣袋里明黄色的卷轴挤出了一个小角儿,看着上面描龙祥云的图案,又不安的将起塞了回去。
长公主进院的时候,林致远已经缓过来半个身子,靠在大迎枕上由着黛玉喂粥。
说是粥,其实是那种连救济灾民都拿不出手的米汤,一只大海碗里用筷子拨来拨去,也见不到四五颗米粒。林致远却喝的津津有味,黛玉见他有胃口,反渐渐安了心。
长公主没叫人通禀,进来见一屋子的人,单单没有曲家,也觉得脸上无光。
沈修杰兔子似的窜到了长公主近前,唬的长公主险些没站稳,一个倒仰栽过去,低咒道:“泼猴似的,发什么疯癫?”
沈修杰心里直翻白眼,要不是他娘频频写信念叨,又叫严嬷嬷在耳边念紧箍咒,沈修杰才没这个兴致看长公主的冷脸。
“姨母,那就是唐欣”
唐家小姑娘温顺的站在沈修杰身旁,长公主怎么看也没发觉这丫头比自家慧怡强,不过是脸白净了点,个子高挑了点,模样秀气了点
长公主哼道:“本宫的眼睛还好使着呢,一早来就看见了。”
沈修杰笑道:“唐欣一直想登门拜见姨母,可惜姨母甚忙,你家的管事也太过霸道了些,我二人次次是无功而返。今日要不是因了致远的功劳,想必外甥连门都进不来。”
长公主款款走到林致远榻前,关嬷嬷忙搬了个绣墩于下首位,长公主看着汤碗里清澈见底的米汤,紧皱眉:“怎么吃这个?”
李太医忙解释:“回禀公主,林大人现在是胃中冷寒,只能用米汤疏导,过了明早便可进补。”
长公主点点头,冲黛玉一笑:“先请林姑娘出去小坐片刻,本宫这里有话与林大人细谈。”林致远轻轻推了推黛玉,示意她照做,黛玉无奈,只能跟着唐欣等人往外间去。
长公主头也不回,却在嘀嘀咕咕的沈修杰将至门口时说道:“明早带着唐姑娘,一起和本宫吃个便饭吧”
沈修杰霍地转身,喜道:“多谢姨母,多谢姨母。”
林致远半躺在床上,见兄弟心花怒放的样子,也打从心底里替他高兴。七公主下了严令,大公主没松口原谅他和唐姑娘之前,家里绝不起成亲的事儿,为这唐姑娘的家里已经有了不满传出。
毕竟姑娘们的年纪禁不起折腾。现在见他俩苦尽甘来,林致远的高兴劲儿不亚于沈修杰本身。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了林致远、长公主,单加上一个关嬷嬷。
“关嬷嬷,把东西拿出来。”
关嬷嬷麻利的从绣袋里掏出了卷轴,长公主将其托在掌心:“林大人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就在前**还风光无限的于北静王府内接下了一道。不过,本宫以为,林大人决计不会想到,皇上当时一连发的是两道圣旨,都是给林大人的,只不过,其中这件先交到了本宫的手里保管。”
林致远神色木然,心里信马由缰似的不断揣测。
长公主将黄绫卷一点一点平摊在林致远面前的锦被上,林致远一目十行,足足将黄绫卷整看了三遍,才惊诧的缓缓抬头:“殿下,给我指婚?”
长公主勉强露出个喜悦的笑容,尽管有些牵强在里面,却还是和颜悦色的说道:“慧怡那丫头是本宫的珍宝,只盼着林大人好好相待。”
林致远脑袋一“嗡”,就对上了长公主满眼的期待。
PS:喊了一天,跟一帮小爷爷小女乃女乃们,小荷的嗓子就哑了。好吧,继续写新书去,没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