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逸有些仓皇地看着她,眼中隐隐不安:“你……你都已经知道了?”
想不到自己胡乱随着苏灵薇所说编出的话竟得到他这样惊慌的反应,夕颜顿时心如冰封:“你的意思是,确有这样的事情?”
子逸有些后悔刚才的不够沉稳:“这?”
夕颜竟不禁无声而笑:“看来是真的了。”如此的话,便不难理解了,那日的雨夜,在廊上听到两人对话时定是大夫人要将落葵许给子逸之后,即使落葵深深喜欢着子逸,但依她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的,因她知道夕颜是她的好姐姐,而子逸更一辈子都只心系如今的妻子。所以她才会叫子逸好好珍惜夕颜,而待他离开后独自在园门前哭泣。
心中酸楚难耐,夕颜忍不住呢喃低唤:“落葵!你个傻妹妹!”
“落葵是个好姑娘,也正是如此,我不想伤害她。”子逸见她心伤,揽过她的肩,揉进怀中。
“她的心中一定好痛好痛,你是知道她对你的一番情意的,对吗?”不跳字。夕颜扬起脸来轻问。
子逸点了点头:“落葵伴着我多年,再了解我不过了,正是如此,一向毕恭毕敬的她才会在母亲提议的时候选择拒绝。”
夕颜咬了咬嘴唇,问道“这么多年了,你……对她,就没有一丝情意。”
“难道你忘了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都放在谁的身上吗?”不跳字。子逸朝她宠溺一笑。
听到此话,想到自己刚才的无礼,夕颜紧紧揽着他的腰:“我明白。”却是心中因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搅乱了方寸:“依大夫人的性格,怎会如此轻易罢休,萧老爷子不允子孙再纳妾,是为了避免家中无休止的纷争,可倘若是给子逸娶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落葵,他又会继续反对吗?还有,子逸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分明是那夜苏灵薇来过之后,那他们在房中交谈的话,定不只是纳落葵为妾这样简单。”子逸越是刻意不提知道了她同昭轩的过去之事,她心中越是不安,因本为夫妻,若真能既往不咎,定不会彼此隐瞒心事。
眼睛瞥向桌子上的那摞画纸上,一幅露出一角的鲜艳画张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将它抽了出来。
“快别瞧!”子逸突然将画夺了过去。
夕颜笑着去抢:“快拿来让我瞅瞅,若不肯,就说明你心虚,我分明看到画的是个女子,莫不是你十年来心中不止存着我一个人。”
子逸把手举过头顶,笑道:“是啊!这个女子是我情愿等一辈子,爱一辈子,保护一辈子,珍惜一辈子的人。而对你,不过是我那一辈子中的十年罢了。”
“让我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你这般痴迷!”半信半疑地说着,夕颜略施轻功,将那宣纸夺了去。
子逸无奈地坐回椅上:“尽是欺负我不会武功,给你看好了,瞧瞧人家是多么的美若天仙。”
夕颜细细展画去瞧,竟是她成亲次日在游廊上与子逸相遇的妆扮,那么雍荣华丽,仪态大方。她掩嘴笑了起来:“我本是不喜那种打扮的。”
子逸没有说话,只把上面那幅画放到一旁,从屉中又拿出一页来。
她看到后眼前一亮,原来是一棵菩提树,冠幅广展,树干凹凸不平,枝上有如须细根垂下,树得一侧是一株娇艳绽放的牡丹。
子逸悠悠地说道:“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
夕颜对答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望向她继续道:“我生性便如菩提树一般,不使惹尘埃,然而却爱上了最尊贵的牡丹,红尘佳缘,只遇难求。”
子逸握起夕颜的手,夕颜怔怔的看着他,又望向那画,此画此情此人,怎会那么似曾相识呢?而此时这种拒绝不可、接受难求的感觉也恍如记忆中的一闪而过。
夕颜瞧见那画儿的右下角有两句小诗,字字读来,竟是当日叶慕为难他们二人时,让其所作的诗中的两句:“雕栏镂玉子孤逸,何人何时何复来?”与“夕雍夕澈依夕颜,今朝今宵述今人。”看到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子逸不解道:“我可是虔诚地将这两句题上,你笑什么?”
“那恐怕你是该失落了,因我原先并不叫乔夕颜。”她笑着拿起桌上的一支紫毫,在砚台中轻蘸着墨汁,辗转浸透,直到笔头形状饱满有致。
子逸显然有些惊讶:“那你本该叫什么?”
夕颜眼中含笑望向她,这才在一张如雪的纸上落笔,登时三个娟秀遒劲的大字呈现眼前。
子逸一字一顿读道:“乔,若,芸。”而后笑了笑:“这名字好啊!为何要改?”
像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夕颜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吗?夕颜,是一个花名,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意味突然香消玉殒的薄命女子。”
“那为何要改为这么凄凉的名字?”子逸有些不明所以。
夕颜微微一笑,将笔放下。悠然说道:“因为它在最不被人们所能发现的时间与地方开放,平凡、普通,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稍一顿声,虽然子逸说过不会过问自己的事情,但并不代表不关心,她觉得自己是该告诉他些什么,好让他安心:“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一个女子,她从出生便有着各种光环的围绕,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可是却过着一种束缚的生活,小时候还觉得这种日子很好,有人保护。但自从因她的不凡而给家人险些带来灾难后,便逐渐懂事起来,她开始挣扎,开始变的坚强,开始排斥一切与生俱来的东西。”
子逸听地有些出神,夕颜坐到他身旁的椅上,微微一笑:“那个女子就是我。你知道吗?我曾经甚至几次试图用刀子挖去这眉心的与生俱来,而自从六岁那年的一个十五月夜,乔府上上下下数十口人险些因为我而被妖孽残害,我便要求改了名字,一个美丽的贱名,为得只是简单的生活。”
“可惜你的父亲将你推入了萧府这个深宅,如此看来,现在的生活是与你心之所向相悖的。”子逸抬起手来,去抚模那眉心的牡丹花。
夕颜摇了摇头:“人总是要活在无奈中,上苍不会仁慈的眷顾到每一个,所以在现有生活中找到点点滴滴与理想中的共同才是一个乐观的生存之道。”
她又给子逸细细地讲了六岁那年和来到萧府的第一个十五月圆夜被寂鹰救走之事,却是悄悄省去了苏灵薇对她放箭的情节,她虽不喜欢苏灵薇,但更不希望子逸同她之间产生什么芥蒂,毕竟夕颜对苏灵薇和那个旭王爷总是心存不安,还是不要让子逸被牵扯进来的好。
子逸认真地听着,紧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许久,才有些哽咽道:“对不起!”
“这是怎么了?好生生地道什么歉?”夕颜错愕地看着他。
他将她的手护在掌心:“如果早些找到你,我便不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委屈。”
这话说得夕颜心中激起千层回忆浪,当年正是在她独自黯然多年时遇到了如同曙光般的昭轩,即使他常常沉默甚至两人能相坐无言许久,但她就是喜欢那种感觉,那种仿佛前世就已经沉淀了几万年的夙缘,深深一眼她便不能自拔。难道真的是相识先后的问题吗?对于眼前这个如此爱着自己的男子,为何一直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这是什么话!如今你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不跳字。夕颜回握住他的手。
像是想起什么,子逸朝前挪了挪身子问道:“那位道士如今何在?他能彻底治好你每月十五的症状吗?如果可以,我定要重金请他前来。”
“他并非贪财之人,若是能他早就尽力而为了,自从那次以后,他便被父亲推荐进宫做了御医,后因那遗世独立的性格同刚刚痛失太子的先皇产生争执,便被送进监牢,父亲也曾几次动用关系想将他救出,但似乎他是惹的龙颜大怒了,被单独禁闭在铁皮的牢狱中,后来听说因为乌拉特部族进攻,又接连是先皇与二皇子的离世,国家动乱,他便失踪了。”
夕颜回忆着,却越想越觉得同他相识的某一个人经历相似,登时如柳暗花明般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难怪他会认识自己。
“是谁?”子逸疑惑她的自言自语。
因他不知道去城郊求药之事,夕颜忙摇头道:“没什么,怕是他早已在牢中仙逝。”
子逸又回忆着她方才所讲的经历:“那个叫寂鹰的鹰人说你十五之夜一离了百花桶,眉心升起的是袅袅仙气,如此的话,难道你是天上的仙子?”
“这话说的可笑了,我若是天上的仙子,那何必每日这么劳累,随便挥舞两下施展法术便让萧家铺子无人运作该多好啊!”夕颜笑了起来,心中却是在仔细掂量着他这话,自己出生时的紫色耀光,眉心的牡丹花展,被欲吸食仙气的妖孽缠身,真的没有这种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