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她有些惊讶不已。
春儿偏着脑袋回忆:“好像就是您同三小姐刚刚离开的时候。”
夕颜凝眸揣测起来,这个吕载夫出现的时候正是为了替落葵出头解围,而当听到落葵要嫁子逸为妾,他更是表现出比常人要诧异许多,且那诧异之余甚至有些不悦。夕颜不禁想起那日他看到落葵手上戴着的银镯时显得分外惊愕,这又是为何?那对一直伴着落葵身边未曾与吕载夫谋面过的镯子又勾起了他怎样的陈年旧事?
慢慢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夕颜这才觉得异常安静,只听见娑娑的脚步声与裙裾摩擦环佩碰撞的声响。
夕颜的眼神落到正挽着自己蹒跚行走的子岚身上,她的脚确实是受了伤,子遥那一鞭虽因突然受到惊吓而缓下力来,但鞭尾还是打到了正向一侧逃去的子岚脚踝上。
想到子岚方才助自己逃过了一次百般责难,夕颜心中一阵暖热,低声道:“可是不怨嫂嫂了?”
许是一路上的安静,又许是她没想到夕颜会如此直接的问,子岚登时一愣,随即甩开她的手臂,嘴上固执道:“才不”有些歪斜地拿快了步子。
夕颜忙也追上她,却因惦记着她脚上的上,怕她为了躲着自己硬撑着走,便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道:“那你为何把我从那些个人群中拉扯出?倘若我被他们为难,岂不是更合你意,解了你心中的愤懑?”
子岚微微偏过头来,像她瞥了一眼,又连忙躲开盯望着自己的目光,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哥,不想他心爱的人受到伤害而难过。”
夕颜浅浅一笑,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这个子岚此时一副倔强的样子,像极了自己。
春儿搀着子岚,一踏进院子便唤了起来:“快来人给三小姐扶着,妈妈们去吩咐烧些热水。”原本宁静的院子顿时穿梭起忙碌的身影,夕颜紧紧随着子岚一起,她此时不能离去,不仅仅是因想得到这位三小姐的真正释然,更是因自己有些话想对她讲。
子岚也并没有开口送客,只仍由她一直跟到了自己的卧房中。待两个丫鬟伺候她褪去鞋袜,清洗了踝上的伤口,春儿便拿着个两寸长的瓷瓶进了来,她一眼便看到依旧像个呆子一样杵在那里不动的夕颜,朝正低头看脚上伤的子岚望了一眼,笑着说道:“大少女乃女乃怎还在这?看我们忙地都忘记了您,我这就遣两个丫鬟送您回去。”
夕颜一动不动地看着子岚,分明见她偷偷朝自己瞟了一眼后故作不知地又埋下了头去,便对春儿笑着说道:“我来吧”随即拿过她手上的药瓶。
春儿面对这个笑中含威的大少女乃女乃有着一种莫名的难以抗拒感,待手上的瓶子已经叫她拿了去,才有些焦急地伸手要取回:“这种粗活怎能劳您来呢我看您也累了一日,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再来瞧我们家小姐便是。”
夕颜攥着瓷瓶不松,却依旧笑容不减道:“三小姐都没有不许,你就不用再同我客气了,我替你们做了该做的,正好让你们偷个小懒。”她的笑容柔了下来:“好了你们都先去歇着吧”
春儿有些为难地向子岚看去,她始终没有抬头,又似乎感觉到春儿探问的目光,便缓缓别过脸去。得了这位当家女乃女乃让其退下的令又不得不从,春儿这才犹犹豫豫地出了去,紧随其后的几个丫头轻轻将门掩上。
夕颜望着她们离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沉了下去,换来的,是一声长叹。
听到这叹息,子岚这才朝她望来,夕颜盈盈看向她,往她歇坐的床榻旁走去,在一个几凳上落子,伸出手去,将她的那只露出脚踝的腿太放到自己膝上。
看着她一举一动的子岚顿觉窘迫,连忙将脚缩了回去。
“傻丫头在我面前还拘束什么”夕颜平静地又将她的脚挪到并住的膝上,子岚的腿有些僵硬,却又不敢动弹。
她一手持着瓶颈,一手将那小指盖大小的木塞取下,立觉凝神的香气四溢,这才笑了笑,对子岚说道:“这是冰露,服用有提神的功效,而敷用则可以固血消痛。”说着,便用同这冰露一起送来的小块纱布沾上了些许,轻轻朝她的伤口擦拭起来。
子岚原本就十分紧张的脚,因突然触碰到这冰凉而不禁微微一缩,却又似感受到它传来的清润减痛的功效,这才软软的享受着那小心翼翼的涂抹。
她看向低头认真涂药的夕颜,本是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到了嘴边变成极为生硬:“你刚才为何要叹息?”
“因为自己的无知愚笨。”夕颜淡淡地回答着,手依旧没有停下。
子岚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沉默地听着她继续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还未待她说完,子岚便抢先止住那话,道:“你为何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夕颜望望她,唇边浅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将此告诉任何人,而这个秘密,我也只想告诉你。”
子岚依旧倔强道:“我对你的秘密才不会感兴趣。”
将她的脚轻轻放在床边的鞋塌上,把那冰露的木塞合住拧紧,置于她的坐着褥旁,夕颜这才端坐回身子,缓缓道来:“你会感兴趣的,因为这才是我同五爷之间矛盾的关键,换句话说,也就是五爷选择自尽的原因。”
她的最后一句说的十分轻巧,却足以让已渐渐缓下心境来的子岚再次怒气难抑:“你还好意思提五叔”
夕颜知道一涉及此事,她便会如此反应,于是道:“并不是我有意让你忆起伤心事,而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妹妹,所以愿意对你如实相告,我不想像对待别人一样搪塞回避事实。”
听到此话,子岚如浴温泉般松缓下激动的心情,静静听她道来:“我认识了一位朋友,他是三王爷的手下。而那日雨夜,我为何会突然逃离牡丹园逃离萧府,你应该是比旁人要明晰的,因受不了那狂风骤雨长时间的摧残,我倒在了城郊的兰芷茶楼前。”
“兰芷茶楼?”子岚侧目思索着,随即回望向她:“那不是三王爷当年为先皇建造的饮茶之地吗?”不跳字。似在依旧回味刚刚的话,她顿时眼睛睁如圆珠,早已忘了方才对眼前之人的敌对,惊道:“嫂嫂于那雨夜里昏倒在城郊?”
夕颜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但被兰芷茶楼的掌柜救下,第二日便在那里见到了我认识的那位朋友。也正是那个时候,才在茶楼的雅阁外偷偷听到了五爷和三王爷对摧毁萧家铺子的密谈。”
“五叔?怎么会”子岚有些错愕地看着她,难以置信。
夕颜朝她肯定道:“那声音确是五爷的不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那样确切地当面质问五爷,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平日里看起来对凡事都能处理妥当的他,却如此无法掌控自己内心害怕遭到抛弃的恐惧,正如爷爷所说,五爷从小便没了父母,所以要比旁的人更珍惜同自己亲近的人。当我说出对于他是奸细的猜测时,他便以为是爷爷对他开始了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才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来昭然。”说到这里,萧鹏死去时的惊悚一幕再次映入脑中,血淋淋地占据她的思绪,令她再难开口言说。
子岚瞪大的双眼一直都没有恢复平静,她似在随着夕颜的话语幻想着当时自己的五叔惨死的场景,许久,才轻轻动了动嘴唇:“所以说……”
“所以说,那个雅阁中说话的并不是萧五爷,我中计了。”这是夕颜第一次将自己不得不承认的过错言说出来。
子岚似也有些看出其中的端倪,问道:“那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也在利用你呢?”
夕颜抬目注视着她,连这个向来揣测不出旁人用心的女子都想到了这些,为何自己还不肯承认呢?是因为自己同那个熠公子有着如此相知之感?还是觉得他也是不得不听命于三王爷才会这样做?
“嫂嫂”子岚见她沉默不语,突然缓缓伸臂,紧握住她因为沉浸在杂乱的思绪中而有些冰凉的手。
夕颜这才重新望向她,却迎来了久违的笑容,子岚淡淡说道:“即使嫂嫂不同我说这些,妹妹心中也早对嫂嫂没有什么怨恨。”随即微微颔首,浓睫轻垂,咬了咬下唇,道:“只是每每想到五叔如此冤死,十分痛心罢了。”
夕颜连忙回握住她:“你倘若还信任嫂嫂,那就静候着嫂嫂查处真相,有待一日,好为五爷报仇”她说的十分坚定,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莹莹一滴泪水滑落,子岚竟啜泣起来,她不知此时自己是因为失去了五叔的痛而哭,还是因为没有看错这个亲如姐妹的嫂嫂而笑,亦或是喜极而泣,乐极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