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忍正坐在这户人家正屋门前的台阶上,紧抱着膝盖,将脸深埋,哽咽抽泣地与这零落的空荡院子交相呼应,直叫人心中酸涩。
夕颜猜测这便是花忍父亲平日的住处,随即朝身后的少修摇了摇头,他立即会意,退出了这青灰土墙堆砌围栏而成的普通院落。
一步步轻轻走近,花忍的呜咽声一阵阵被风绻着落叶带向到远处去。夕颜微微低头,朝蹲坐在那里如同遭人抛弃的孩童般哭泣的花忍唤道:“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能和大少女乃女乃说说吗?倘若在我的能力之内,我定会帮助你的。”
哭泣声陡然一停,花忍猛地抬起头来,朝一脸肯定之色的夕颜看去,妆容早已被哭的花乱,只那一双眼睛,竟泛着惭愧的光芒。
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已经止了哭声,夕颜便又朝前走了两步,依旧轻声细语道:“牡丹园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们几个花丫头的姐姐。如今这里没了旁的人,你告诉我,是不是急需用钱才会到那个绣坊中屈身做了绣娘?还如此拼命不分昼夜的赶工。”
花忍默默地一面流泪一面摇头,像是一口气用力抽起,迟迟说不出话来。
夕颜知道她不肯将心中的苦楚说出,便不再去追问,看着她无助的眼神,有些凌乱的碎发垂肩,全然没了往日对下人的威慑与傲丽。
低头朝身侧望去,目光正落定在自己的荷包上,夕颜毫不犹豫地把它扯了下来,将里面的三四锭整银与些许碎银两尽数倒在手中,数了数,又重新装了回去仔细系好,她来到花忍近前,也蹲子与其平视,随即将手中的荷包紧紧塞到花忍手中,道:“这只有四五十两银子,既然你那样拼命地赚钱,怕是这些远远不及你所需的,你且先拿着,待回了府中,我还有些私房所用,到时也全都拿给你,你用多少就取多少,余下的再交换给我。你也应该清楚我如今在萧家的处境,所以只能用自己的一些私银来供你急用,倘若不够你也只管说,我会向大少爷讨要些,且不会告诉他是用作何途的。”
花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感动,有惊讶,有不可思议,有深深的惭愧,她像个呆坐的木头人一样望着夕颜,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个字也不曾倾吐。
夕颜朝她淡淡一笑,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擦去那脸上横乱的泪痕,柔声一句:“走吧我们回去”语罢,便起身拉着她的手。
只一瞬间,花忍扑到夕颜裙摆踝间,紧紧抱住她的腿不放手,口中嚎啕道:“大少女乃女乃是我都是我的错那晨露里的毒是我放的”
夕颜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俯身去扶她的手也顷刻止在半空。她有些不敢相信事实来的如此突然,声音都变得颤抖:“你……你说什么?”
“朝晨露中放罂粟粉的人,是我害得大少爷旧毒重发的人,是我眼睁睁看着锦儿被扣下罪名的,还是我一切一切,全是我造成的”花忍哭得更加惨烈了,惹了门外守候的少修匆匆赶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也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
果然,不是她的锦儿干的,她就知道其中有蹊跷,知道锦儿就算再恨再痛也不会这样伤害她的丈夫,而原先自己对花忍的怀疑,也是并没有错的,那个人,果然是她。当面对此情此景时,夕颜甚至并没有听风龙说下毒另有其人时震惊,因为那时她就坚信了,锦儿是无辜的,虽然那个傻丫头为了保护住若辰而为风龙所用,但毕竟她从未伤害过自己,如此一别,真不知她生死如何?这样一来,夕颜今生的愧疚与过错,又增多了。
她有些平静甚至木然地仍由抱着自己脚踝的女子大哭,只沉沉地声音透着一丝冷意:“为什么?”
花忍原本因夕颜的毫无反应而心中忐忑不安,于是一听到她说话,便连忙回答道:“是因为我的父亲,他欠下了许多的赌债,那些讨要的人威胁说,倘若我不能如实还上的话,他们便要要了他的命”似说到了无尽的苦楚之源,她哭咽着:“在我孤立无助时,有一个男子突然替父亲将所有的欠债都还清,而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得听他的。”
“所有你就替他把罂粟粉每日放在我与大少爷的卧房中?”夕颜反问起来,声音也生硬异常。
花忍抽泣不止:“我不知道的,我真的不知道那罂粟粉会险些让大少爷丧命倘若知道,我是断然不会这样做的他不许我问是为何,只叫我那样做,我觉得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且后来也未发现您同大少爷有什么异样,便没了太多的顾虑。”
“你怎么这样傻他为什么要助你?又为什么不要你做别的而单往我们卧房放这罂粟粉?你都不仔细去想想吗?”不跳字。夕颜言语之中满是责怪之意。
花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摇着头回道:“我也是害怕失去了父亲,即使他当初将我卖到萧府,但毕竟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听到此话,夕颜无奈,所谓的血浓于水果然不假,即使自己对她们这些丫鬟再好,都是有一层隔阂在其中,那种隔阂说不清道不明,既不会过于亲近,也不会彼此疏远,包括老成的花素,天真烂漫的花蝶,她们对她,都仍旧有一丝的敬畏在其中,不像落葵,十分的聪慧明事,有旁人时,对她是恭敬有礼,而只有她们两个时,眼中满满荡漾的,都是一片姐妹深情。
“你起来吧”夕颜试图去拉扯她,却被她固执地松开。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只要心中有这样一个还锦儿清白的事实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她确实是在说自己的心中所想,如今责罚又有什么用呢?怨花忍吗?她也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怨落葵吗?她只不过是个十分不凑巧的无辜替罪羔羊。怨老天吗?它必是无暇顾及这些个事不关己。
“大少女乃女乃你打我吧骂我吧狠狠地责罚都可以,只是您别这样将心中的怒气遮掩,我怕您会伤到身子。”花忍扬起来脸来,恳切的言辞句句凿心。
夕颜付之一笑,怒气?自己早已没了,当她错失了太多,便对什么都提不起怒来,便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大起大落看得淡了许多,她轻声回道:“真的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你也是被迫如此。快把眼泪擦了吧”
抬头仰望起天来,余晖已似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幔般模糊,点点微微闪烁的星子也渐耀身姿,而这个空落的院子与黑漆的房屋内,略显出几分阴冷来。
她将依旧怅然哭泣未解的花忍扶起来,朝身后的少修吩咐道:“叫落葵把轿子领到这巷口来,我们马上就到。”
少修见并无大碍,得令后便应声去了。
夕颜携着花忍的手欲转身前行,却被她硬生生地止住,回转过身去,望向正低着头的她疑道:“怎了?”
“大少女乃女乃我想再告诉您一件事情。”花忍已经止了哭泣,却是这声音中让人听着倍觉凄凉。
夕颜心中一阵慌乱,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了,却不想她会突然如此严肃地要同自己说些什么,这样安静只余下呼吸声的两人,让夕颜不免有些悸动不安。
“萧家铺子库房的钥匙原是只有四位老爷老爷、庞管家与萧五爷有的,而大老爷去世后,便将钥匙交由大少爷保管。”花忍说的很慢,而夕颜听着听着,连呼吸都有些停止,她睁大眼睛望着她,隐约觉得四大铺子掌柜之死同眼前的女子有关。
而花忍依旧是垂着脑袋,平静讲述道:“所以,那个男子让我偷了钥匙给他。”
夕颜顿时心中难平,果然又是风龙,如此的话,就更能确定萧五爷的无辜了。想到这里,她依旧怒气难竭。自己入萧府后所遭遇的一切一切变故都与这个风龙有关,不论他是在为跃龙堂办事,还是在执行乌兰国的密任,他都是萧家最大的隐患而他,就是裴申夕颜因愤怒而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久久无法从萧家诸事的密云中走出。
“所以在后来,当我知道自己犯下多大多愚蠢的错误时,我便拼命赚钱,想早些将欠他的还清,自此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花忍说得再次哽咽了。
夕颜甚至能看到她低着的头下,一颗颗泪水卷起的尘土飞扬,心中顿时一软,真是个傻丫头以为那样风龙便会放过她吗?依跃龙堂办事不留痕迹的规矩,既然她同风龙有过如此瓜葛,怕是要将她灭口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即使大少女乃女乃你原谅了我,恐怕我也不会原谅自己。”花忍一面说一面朝后退着。
沉浸在痛思中夕颜忽觉她此行不对,忙上前两步,却只见她朝自己释然一笑,转身跳进了那口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