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女乃女乃您就是太好的脾气,才纵得她们如此,您瞧瞧,这天儿都黑了,园子廊上连个点灯的都没有,落葵姑娘也是,性子太好,她们这些个仗着自己资深的妈妈们,这样的嚼舌定不是一日两日,常年如此,其他园子听不出真假的下人恐怕早就被蛊惑得对您有了意见。”春儿见夕颜并无怪罪之意,便有些忧心地上前一步朝她说道。
“怎么回事?”恐怕是这园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呆在外屋的花素和花蝶,她们二人寻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夕颜笑了笑:“不是什么事情,只这两个妈妈犯了些错。”
花素到了近前,朝正跪在地上吓得颤颤巍巍的两个妈妈扫了一眼,想来这定不是什么小事,否则她们二人也不会这般场景,便朝她们喝道:“你们是不是又在背地里说着什么不三不四的话叫大少女乃女乃听见啊?”
“小的该死小的多嘴”她们二人自然是知道身份的,也更是害怕性子同春儿耿烈的花素,便兀自掌起嘴来。
“真真是该死到了这个点儿还不把灯点上”花蝶瞧了一眼院子,发现竟渐渐黑得看不清身旁之人的面容。
自花素和花蝶朝这边走来,夕颜便隐隐感觉到她们已经知道了落葵离去的消息,待她们到了近前,夕颜甚至能从昏暗的风灯淡淡映照下,看到她们二人有些哭红的泪眼,而即使是出声呵斥这两位妈妈,也有些嘶哑其中。
夕颜随即一笑,道:“罢了妈妈们快些去点灯吧”
花素仍余怒未消地想要责斥,却被夕颜连连摆手止住,随即由伴着花蝶一起朝厅堂走去,春儿见此,也心知这其中自己不便再多说些什么,朝夕颜微微欠身后离去。
余光中瞥见身后的花素几次欲上前说些什么,夕颜便先开口道:“随她们去吧在这园子呆不了几日了,后天咱们就要前往池林城去。”
“后天?”花素有些惊讶,声音中也略带苦涩,恐怕她想到后天原本是落葵与子逸大喜日子一事,而如今却早已没了相惜的姐妹。
夕颜缓缓转过身来,朝她们二人深深望了一眼,才幽幽道:“你们也认为落葵是被我逼走的吗?”不跳字。
眼神刚刚有些暗沉下去的两人顿时流波一闪,毅然道:“怎么会?不管旁的人怎么说,但大少女乃女乃的为人我们是再清楚不过了,对落葵姐姐,您更是真心相待。”随即语气有些怅然起来:“况且我们每日起居都同落葵姐姐一起,她夜夜的声声叹息我们也是听在耳中疼在心里,到了白日,她又是一副平日温柔笑脸待人,让我们根本不忍心去探问,所以她的突然离去,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恳情恳意地说着,却发现夕颜的眼睛早已随着那一句句钻心的苦楚溢满泪水,骤然滑落,便难以止住。
“大……大少女乃女乃”花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花素,两人又同时瞧着夕颜,都有些抑制不住失去那样一个难得的好姐妹而失声痛哭起来。
空大的厅堂中早已没了往日来来往往时的笑语萦绕,此时此刻,一声声啜泣与哽咽,分外凄清寂寥。
忽觉肩上一热,一个厚实的手掌紧紧附在自己肩头,温暖地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夕颜回头去望,是子逸,只这一个回眸,他便倏地将她揽进怀里,声音也似异常心疼:“不要难过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应该庆幸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将她束缚的牢笼。”
细味着话语,落葵太毕恭毕敬了,她不像花素与春儿般性子烈,又不像花忍般城府,更不似花蝶般烂漫,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更是个谦卑尽职的下人,在这里,她做不成真正的自己,而是要时时小心,刻刻留意,为的,都是让自己的主子开心,却从没有为过自己。这样的萧府生活,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牢笼,所以就像子逸说的,如今她飞走了,得到的是自由,是她真正想要的,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慢慢淡去那不舍的伤痛,虔心祝福这个善良的女子,能够得到善终。
如此一想,夕颜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从子逸怀中挣出,拿起手中的帕子,为她们一一拭去泪痕,道:“锦儿去了,花忍去了,落葵也去了,如今我只剩下你们二人,我们互相支撑,你们可不要狠心舍我才是。”说着,分别握紧她们的手。
花素与花蝶见着夕颜如此信任的目光与依托之情,心中自然是一阵温暖,回握住夕颜,坚定与生死相随难以言表。
渐渐从悲痛的情绪中舒缓过来,花素花蝶便要去房中列出一个单子来,好记下临走时需要带上些什么。
像是想起些什么,夕颜忙唤道:“花素你派下人现在去尹府把杜小姐请来,就说我有要事寻她。”
花素应声离去,却是旁边的子逸疑了:“这天都黑了,又把你妹妹接来做什么?”
“我们这走的匆忙,有些事情得向她交代交代。”夕颜笑着答道。
子逸一面向卧房里走去,一面劝道:“明儿再同她告别也来得及,今天你也累了。”
夕颜摇头笑了笑:“不累,明儿恐怕得忙了,怕是没有闲下来的功夫。”微微转目一想,道:“今天晚上我和语彤一起在厢房过夜就好,你不用等我回来了。”
子逸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夕颜只轻声说道:“咱们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毕竟萧府现在正处于危难之中,子宇虽然已经接管了钱庄,但爷爷告诉我,战争马上就要在边疆爆发,而且会很快蔓延到长兴城来。”
“乌兰国要进攻了?”子逸显然并不知道此事。
夕颜点点头:“语彤与子宇的关系你心中应该也是明晰的,她十分的机灵,且自小熟知商场上的事情,处理起各种状况来也算是游刃有余,我们如今一走,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就想着让语彤帮助子宇打点。”
子逸锁了锁眉,说道:“你觉着这样做来安心一些,便去做吧”随即眉峰依旧不展,叹息道:“你不是答应不再过问铺子上的事情吗?”不跳字。
夕颜被他这声感慨揉痛了肝肠,无奈道:“身为这个家中的一份子,我又怎能做到袖手旁观?”她朝子逸深深望去:“你虽日日过得悠闲,然而我十分清楚,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从不去过问,也从不将自己的心思说出,因为你相信,相信这个家能够在风风雨雨中毅然挺立,亦或者说,是因为你害怕,害怕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便有些逃避起来。”
“你……”子逸或许并没有想到,夕颜竟将他的心思猜测的如此透彻,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妻子说的没错,他本就有些遗世的性情,才不去关心家中的事情,然而并不代表他不在意。他有些激动地握紧夕颜的手,半响才出声道:“有你这样的知心爱人相伴,夫复何求?”
夕颜笑了笑,朝他怀中依去,却又慢慢隐去了笑意,她是了解子逸的,但子逸却并非真正了解她,他能给的,就是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去爱护,但却总让夕颜少了那样一种心有灵犀,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奢望的人,只要子逸一心疼她便够了。
因萧府待客的厢房皆是在一个单独的园子中,而府上很少有在那里过夜的客人,因此那儿的下人十分有限,倘若同语彤一起住到那里去,会有些空落的可怕,于是夕颜便吩咐下人将牡丹园前院东房中的屋子收拾一下,准备在那里与自己的妹妹秉烛话谈。
和子逸用过晚膳,又将汤药亲自给他熬好送去,夕颜这才放下心来,朝东房行去,一面思量着,方才看子逸的脸色,确是好了许多,看来并不像张太医说的那样可怖,而这药汁也是神效的很。
然而她并不知道,之所以子逸每次喝完药都要独自休息一会儿,正是因为这名为“牵云湮”的列药,正在一点点地同已毒液攻心的乌兰噬心散做着斗争,以减少并慢慢泯灭毒发的痛苦,然而如此换来的,是注定的死亡。
夕颜独自站在东房门前,朝右望了望厅堂,里面空无一人,只两只刻金鱼身烛台上的红烛,抖擞着最后的生命。
院子里也是安静地让人心中舒适,若是战火燃烧到了繁华的都城来,这个牡丹园中是否依旧会如此静逸宁人呢?
此情此景,或许应该来一些筝音相配才会适宜,然而思及至此,夕颜又是乍寒一片,筝,她是不愿再去碰了,那里有她的过去,有笑容,有泪水,有幸福时的一曲为君独奏,有痛心疾首的一刻筝裂弦断。
凉风卷着几片薄叶胡旋从眼前飘过,夕颜能够闻见风中夹杂着青青的味道,顿时想到了长兴城边郊以北的那片草原,以及那位神乎不定的朋友,随即唇边绽笑,那支玉笛,这次前往池林城,带上它,或许会更能给那天外之景添上几分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