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将这印上血纹的巾帕拿起,捧于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这纹络曲向粗细大小皆是如此的似曾相识,可却始终辨识不清为何时所见,甚至觉着其中少了些什么,或者错乱了些什么。
许是盯望了太久,夕颜竟觉着这满眼的鲜红瞧得有些模糊,伴随而至的是一阵阵由轻至重的晕眩之感。她顿而想起,今日的最后一粒解药没有服用,裴申曾经说过,只有将瓶中的解药尽数服下,才能解“断红妆”一毒,因少了其中一颗,怕是这毒又该慢慢猖狂起来了,如此想着,夕颜竟觉着脖上重如千斤,踉跄着扶靠在桌旁,却在倚上去的一瞬骤然滑落,她甚至能够听到闭眼前重重的倒地声与一个女子在门前惊愕的呼喊。
“你如今可想明白了?人世上都是些虚情表象,你信任的人,终利用了你的信任,你亲近的人,也无缘你的亲近。”一个幽然飘荡的声音轻饶耳畔。
夕颜想睁开眼要去看,却是累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脊背上、额鬓间,被一次又一次地浸湿了汗水,欲裂的头痛之感较之前要强上千万倍,直要将她的所有幸福的不堪的回忆,皆一一侵蚀了去。她想开口去回答,却更是力不从心。
“回来吧玉宫琼池,无忧无恼,难道还比不过你如今遭受的痛苦?偏是你要在这世上同他寻上一趟,可他能够同入尘之前一样与你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吗?现在陪在你身旁对你温婉相待的又是谁?为何你迟迟不能醒悟?回来吧菩提才是你该有的归宿。”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规劝之意情深至极。
“你……你是谁?”夕颜挣扎半响,才吐出这样几个字来,类似的梦境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可每次的话都能触及到她内心,仿佛那心灵深处,有一个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秘密,仿佛置心底埋藏千年般坚定,她只感受到坚定,却丝毫悟不出其中的玄机,而那坚定至始至终都只告诉她两个字,那便是:随心。
“你不说,我便也知道你心中所想,看来你是要偏执到最后了。”方才还十分用情的声音,又骤然变得冷漠,仿佛这话不是由同一个人说出,她终叹息一声,幽幽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切都在你自己手中,这一世的苦痛才开始不久。”
“你是谁?”余音一直久久荡漾在夕颜耳旁,适才说话之人就在她的身旁,甚至是面向着她规劝,她拼尽力气,想看一看那个人的容貌,这个几次三番出现在她梦中的女人,端庄、威严、感性却更冷酷,这便是夕颜对她的印象,她要问问那个人,一切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而她到底是谁?来这尘世又是为何?
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鹅黄色的散花垂缀湖蓝流苏的床幔,以及将那床帘慵懒牵向两旁的小银钩。她睁大的双眼滞然地望向床边之人,花素与花蝶皆是喜极而泣地笑试着眼泪。
花素用手帕一面轻轻试着夕颜额上的汗水一面忍住泪说道:“大少女乃女乃您吓死我了,方才是眼睁睁地看见您倒在了地上,骇得我一颗心从那一刻起都悬着未曾落下。”
夕颜愣愣地望着她,目光缓慢移着,瞧向花蝶,只听花蝶说道:“我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子,您怎就昏了过去,莫不是刚刚被那两只白鼠惨死的模样给吓着了?”
“什么白鼠?”花素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听她们提到那白鼠,夕颜恍然醒了过来,看来自己刚刚晕倒,确实是因未服用最后一粒解药,那头痛欲裂之感与之前在福源客栈昏倒前是一模一样的。
“花蝶你一会告诉花素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你们二人皆不要将今日之事向旁人透露。”夕颜微弱的开口,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单单这两句话,便说得气力不接。
“大少女乃女乃我看还是找个郎中来给您瞧瞧吧您现在脸色实在白得吓人,定是病着了。”花素见她如此憔悴地挣扎着起身,忙上前去将她扶倚在身后的床边。
“我晕倒的事情,除了你们二人,还有没有旁的人知道?”夕颜绵软的声音似柳絮轻轻拂过她们耳旁。
见平日有说有笑的她这样虚弱,花蝶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大少女乃女乃放心好了,只我们姐妹二人知道,也绝不会给您说出去的。”
“这就好。”夕颜释然一笑。
花素按耐不住,再次开口道:“大少女乃女乃您病得这样严重,好歹找个郎中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否则怎能叫我们安心,况且一会儿大少爷回来了,也自然会看出些许,瞒不住的。”
听到“郎中”一词,夕颜首先想到的,便是叶慕,花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待子逸同四叔结束棋战回来时,便会瞧见她如此病弱的样子,而她怎能让子逸又多添这些心头上的忧愁。于是,夕颜朝她们二人吩咐道:“花蝶你去将白掌柜请来。花素你给我梳妆一番,尽量掩盖去脸上的惨白。”
两个丫头面面相视,随即应声去做。
挽起一个缠云堆髻与脑后,银色牡丹钗头下,直垂到肩头的三五根错落不一的流苏,脆鸣轻撞,温婉动人,晶莹玛瑙耳坠,时而触碰到瓷面粉颊,顾盼生辉。
夕颜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仔细去瞧,是看不出粉脂掩盖着的苍白。花素将两个珍珠串花缓缓插入云髻一侧,手刚刚松开那簪子,便被觉察到她满月复心酸的夕颜紧紧握住。
花素顿时难以控制,有些怪她道:“大少女乃女乃我真不明白,您为何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抗,我们能够看得出来,您如今放不下萧家的事情,却还要悄悄瞒下一切为萧家受得委屈与做的贡献。”
夕颜淡淡一笑,摇头道:“因为你不明白,大少爷其实也并不如他每日所表现的那样轻松,他都是为了我,而我,都是为了他。”子逸不希望她再过问萧家的琐事,不希望看到她累和痛苦,她便要竭尽所能得顾全两者,萧家原本就是应该由子逸来撑起,如今由她来悄悄付出,也是理所当然,而她也与子逸一样,希望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暂且忘记所有的困扰,共享宁静。因此,她只能瞒,而她也相信终有一日子逸能够理解她的用心,虽然不知道那一日他能不能够熬得到。
“大少女乃女乃”屏风外花蝶的声音悠悠传来:“白管家到了。”
“叫他在游廊上稍候一会儿,我这就来。”夕颜朝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她应该坚强,从她嫁入萧家,就已经意味着许多的事情,都得由她一个人去想去做。
轻整了整裙裳,她便朝门外走去,却因身后之人的一句话停住了脚步:“大少女乃女乃我同您一起。”多么似曾相识的话,犹记得,当初这是从落葵的口中说出,一直都是最能温暖她心头的话语。
夕颜盈盈回过头来,望着花素坚定的模样,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如此,总比她一人在这寂寥的荆棘之路上,要强上许多。
“不知大少女乃女乃叫小的来所谓何事?”夕颜一踏出房门,白进便躬身作揖到了跟前。
“白掌柜你可知道那个叶郎中住在何处?”夕颜竭力稳持住虚弱的身躯,好让声音不显得那样颤抖。
白进虽半垂着脑袋,但眼神却因她的这句问话而飘忽不定,夕颜看出他似乎有些为难,便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去寻他有事,你只管将他的居处告诉我,到时我会同他解释,定不会让他埋怨你什么。”
“大少女乃女乃严重了,只是叶郎中平日里在街上的药铺里替人开方,小的也只是常替老爷去买药,才同他打上了交道,要说他的住处,小的还真是无从说起。”白进慢里斯条的解释着。
既然不知道,那为何自己问话时,他会是那样惊慌的模样,夕颜知道他定是知道这住处的,于是声音也硬了起来:“白管家若是真不知道,那我就去问问四叔好了。”
“大少女乃女乃”白进忙阻在她身前,吞吞吐吐起来:“并不是小的不说,只是因当初觉着那叶先生为人医治的原则古怪,小的便偷偷找人去跟踪调查,才知道他的居处,如果您这样贸然地去了,那叶郎中就知道我派人查他的事情,怕是以后都不肯在给我家老爷开方子抓药了。”
夕颜笑了笑:“这您不用担心,我保证他不会为难你的,你只管将他的住处同我讲就好,我是当真有事要去寻他,否则也不会在这样将到傍晚的时候追索到人家住的地方去。”
“叶郎中生性孤僻,从不多与人进行开药之外的往来,所以住得也十分的远。”白进回道。
“不碍事,我们坐马车去,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就是了。”夕颜浅笑着。
白进皱眉说道:“恐怕天黑之前是赶不会来的,因他住在那枫山之下的玉泉瀑布旁边儿,有小半的路程,是需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