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天磊与沈氏走后,他们四人聚在了棠院一楼的厅室中,却是安静异常,皆不发一语,只兀自饮茶出神。
“这是怎么了?到了清静的地方,你们也都变得含蓄起来。”子逸见大家都不说话,便笑着朝子岚道:“三妹今儿不还听你说来这的第一晚要通宵赏玩吗?怎才片刻的功夫,就沉静了下去。”
夕颜见他目光又瞥向自己,忙回以一笑,开口道:“恐怕是今儿路途上都行得有些累了,算了吧咱还是各自休息去的好。”
子岚望了夕颜一眼,又回眸看向裴申,默默垂下眼帘,并不吱声。
他们三人皆心中清楚这哄闹不起来的缘故,只子逸一人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才执意劝道:“平日里玩乐成那样,也不见你们谁催促过去休息,今儿倒彼此客气起来了。”语罢,便又朝一旁立着的花蝶说道:“吩咐下去,送一些酒水与小菜上来。”
原本以为他是说说而已,不想当真要饮酒,夕颜忙止住欲离开的花蝶,对子逸说道:“你的身子不能饮酒,还是注意些好。”
“不碍事的,我今儿高兴,就是想热闹一番,大家未能放开,必定是因没有酒水助兴。”子逸乐呵呵地说着。
夕颜望着他,知道他是因为终住到这枫山之中圆了她的梦想而高兴,无奈摇了摇头,朝花蝶叮咛道:“不要听大少爷的,去取些瓜果茶点来就好。”随即严肃对一旁之人说道:“你的病并未痊愈,我不允许你这样践踏自己。”
虽话中并无任何关于她知道了一切的信息透露,却也令正展目笑语的子逸拧紧了眉,神色之中有些诧异,又有些怀疑,却未吐露一言半语。
想来子逸两次的毒皆是由裴申所下,他心中也自然是知道这毒性的顽劣,子逸如今的健康之状实为虚态,他也是早就看出,却怕夕颜忧心而没有告诉她,如今听到她如此正颜厉色地话语,些许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便也不再沉默,对子逸说道:“尹兄弟大少女乃女乃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待你完全康复,不再用那药剂调养,你我再畅饮一番如何?来日方长,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言语之时,却不知子岚正痴目朝他望去,来日方长?字字是在戳痛她的心伤。然而如今的她却并不似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软弱,反倒如铜豌豆一般坚韧。也笑着说道:“大哥若是想热闹,我们掷色子,亦或是抽花签作诗如何?”
“色子自然是要掷,薄酒也少不得。”子逸望向夕颜,竟有些许恳切之情流露出来。
这时花蝶已经领着鱼贯进来的丫鬟们,将糕点一一摆到了厅室中间的圆桌上,而后重新立于一旁候着。
夕颜终收回望着他的凌厉目光,松口道:“去给大少爷取些酒来吧”或许她自己也意识过来,适才过于相对的态度,不免会引起子逸的猜疑。他如此执意要饮酒,许是高兴,亦许是心累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如此隐忍,叫自己又怎能再狠心拒绝他难得的肆意。
似并没想到夕颜如此轻易答应,子岚也盈盈抬头看向她,流波轻转间,也从他们几人的神情中,察觉出几分迥异来,猜忌一番,也不得而知,只默默随着裴申一起走到圆桌旁围坐下。
子逸愣愣地望着夕颜,满眼的感激与欣慰,却不言一字,待酒水端了上来,不由分说地自斟一杯,起身道:“记得许久以前,颜儿说她喜欢池林城卓尔不群之景,喜欢枫山遗世登仙之态,如今我终让她得全两愿,也终能陪她一路走来,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我先自饮一杯,酣畅心怀。”
子岚见他分明是万分的欣喜,却言语之中透着几分凉意,不免觉得凄苦,于是也斟一杯酒端起,朝几人笑举道:“大哥的话虽是由衷之言,但与今日这氛围格格不入,难免显出几分涩意来,不如咱今儿就一醉方休,待明日睡到自然醒来时,再于朗日彩林间好好欣赏一番这枫山的姿态。”
未待夕颜开口,裴申也举起杯来,笑道:“看来尹兄弟刚刚说得极是,适才没有这酒水助兴,大家连话都无从说起,看来无尽言语只在这觥筹之中了。”
见大家虽都满月复心事,却能如此释然,夕颜便也撇去一时的愁容,笑着摇头道:“看来我是不举杯都不行了。”
花蝶见此,忙替她也倒上一杯,夕颜接了过来,也起身继续说道:“希望我们能在这枫山中留下美好的回忆,也希望无论是萧家还是我们自己,都能挺过最难的一关。”
听到此话,子岚目光不禁与之相视,夕颜只微微朝她点头,她便已是满心的感动与坚强支撑,仰面与众人一同饮下手中沉甸甸的酒水。
彼此把玩笑乐间,便已饮下了五六杯凉酒,醇香依旧残留在唇齿之间,但因心中记挂着在适才在二楼上见到的那山林中隐约可见的宅邸,夕颜不敢过于贪杯,只连连朝他们几人摆手道:“消受不起了,你们自己玩罢。”便接过花蝶递送上来的醒酒茶,小口啜饮起来。
她苦笑望着其余三人,多么希望此时的他们都无半点心事缠身,希望他们此时的笑语皆是由心而发,但夕颜也能看得真切,子逸的脸上,是半分兴奋半分不舍。而子岚,更是时时用纠结的目光看向裴申,似乎还对他的改变抉择抱有一丝幻想。而裴申的掩饰最深,分明肝肠寸断,却不丝毫流露出来,只满面笑容地饮下一杯又一杯的苦酒。
几个轮回过去,子岚有些经受不住阵阵酒晕目眩,缓缓趴在桌上,口中念叨着:“待我歇息一下,一会儿再与你们较量。”便昏睡了过去,半响都没醒来。
随后便是子逸,倒在桌上,拼命用力,却始终抬不起头来,只手中觉着的酒杯还舍不得放下,直直往半张的嘴边送去,酒水大半都洒在了桌上。
“你们都不行,还竟想与我分个高低。”裴申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到子逸身旁,见他睡了过去,一面笑着举起酒杯,一面指着夕颜说道:“他们都趴了下去,你来陪我喝。”语罢,便往她走来。
刚迈出一步,便因沉重的步子而跌在了地上,惹得一旁的几个丫鬟掩嘴笑了起来。
夕颜放下茶杯,朝一旁的花蝶吩咐道:“你去将萧风萧行叫来,让他们把裴公子给送回到‘蓬莱园’去休息吧。”
未待花蝶踏出房门,裴申便又摇晃着站了起来,朝夕颜走近道:“我怎么办才好?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岚儿……岚儿她好像都知道了。是你说的吗?是你……一定是你说的”谁知他竟将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指着夕颜厉声责怪起来。
这一摔吓得上一刻还低声笑语的几个丫鬟顿时瞪大了双眼,怕他冲了上来,她们忙去将裴申扶住说道:“裴公子啊您定是喝醉了酒,怎指着我们大少女乃女乃胡言乱语起来”
春儿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刚刚口中话,虽心中疑惑所为何事,但毕竟是主子之间的事情,并不敢造次,只上前挽起夕颜往后退却了几步。
夕颜没有想到裴申这样酒后吐出心酸,轻拍了拍春儿的手背以示无事,并朝她说道:“你们都下去吧一会儿花蝶回来了再与他们一同进来。”
春儿望了望被扶坐在凳上的裴申与一旁沉睡不醒的子逸和子岚,蹙眉忧虑地领着其余几个丫鬟出了屋子,并悄然将房门掩上。
“裴申这都是命,你早晚瞒不住的。”她们一离开,夕颜便恳情恳意地开口了,言语之中满是无奈。
裴舍抬起手臂指着她说道:“若不是你说,她又怎会知道?我只是想多瞒一天是一天,如今倒好,都被你倒给了她听,让她也没有安宁的日子可过,你现在得意了吧?不少字”
夕颜骤然起身,朝他走近几步说道:“我告诉子岚一切,于我有什么好处吗?分明是昨日在倚墨院湖边你我的对话被她听见,才惹得她今日如此魂不守舍,胡思乱想,这一切一切都是你的错,你若是无法抉择,就根本不配与她产生感情倒不如回到你的乌兰国,继续做一个冷血的细作好。”
听到她如此怨恨的话语,裴申一时语塞,思绪也不禁追回到昨夜与她对话的场景之中,顿时想起他们之间的话并不是被从丛林中跃出的昭轩听去,那个躲在对岸的,是子岚,如此,便一切都可了然,子岚果然是清楚了他的身份与他到萧家的目的,并也已经知道了他在枫山一行后便会离去的事实。
见他忽而安静下来,夕颜也轻轻叹气,无奈道:“你好自为之吧如今哈川合来了,你根本就别无选择。”片刻沉默后,声音低哀婉转起来:“这个哈川合着实是可怕,竟能叫我时常心神不宁。你知道吗?为解子逸的毒,我只能求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