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要三思啊如今的优势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若弃了这个萧家的长孙作为筹码,怕是很难再威胁到萧致远。”蒙东见他沉默,连连说了起来。
哈川合拧眉回道:“我叫你去取药,还杵在这做什么?”
蒙西蒙南蒙北见他如此固执,也帮口道:“少爷蒙东说得没错此次我们来到这池林城中,不正是因为裴申公子的迷途吗?难道您还要重蹈覆辙?”
“我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救他并不代表要放了他。”哈川合的目光骤然落在了一旁失魂落魄的子逸身上,继续道:“那药丸需坚持服用七日,这七日里都要将他看好了,不可让他踏出这宅邸一步”
蒙东蒙西蒙南蒙北面面相觑,终点头应道:“是”而后让出一条道路来,声音强硬道:“萧大少爷请”
子逸回头望了望哈川合,心中是明白的,若他当真要以他为挟,定不会等到将来,如此说辞,恐怕也是为了不给那四名忠于国家的随从留些什么话余,于是只苦涩一笑,便一言不发地由东西南北四人领去了旁的院子。
哈川合长长叹了口气,走到了大厅门前,负手立于游廊旁,举目去望这依旧绚烂的枫山之景,从这宅子的角度去瞧,又是另一番风韵,枫叶层层如盖,几乎将宅子的院墙满满遮住,抬头的天空,半边多彩半边空白,叶叶相叠将顶上的天幕勾勒出自然流畅的弧度,雨后云散,日光倏然散落,屋檐旁悬垂欲落的水珠,折一束温暖于手心,却是始终冰凉。
他缓缓收回伸出檐外的手,适才的一幕幕又重新印入心迹,不禁凉如抚冰,无能为力的失落自始至终都挥之不去,此刻,他只能静静地等,等寂鹰的到来,再等寂鹰飞向那崖底,却心中忌怕,怕等来的,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实,怕带来的,只有单薄冰凉的尸首。
许是那一阵短暂的雨水滂沱,山中溪流皆积蓄的满满当当,奔涌而下,分分合合,终汇入风华山庄门前的那碧蓝色湖泊中,经历了人生中最平静的时刻后,猛然跌落,激起从未有过的精彩。雨后的玉泉瀑布最美,水量是平日的两倍不止,如层层珠帘疯狂的碰撞般,挣断丝线,毅然寻求自由,适才的乌云低沉,阴霾一片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阳光铺洒下那白练的璀璨夺目与生生不息。
当一个人浑身是伤身陷危难时,各种疼痛交加,或许他反倒无法清晰地感知到那痛楚,然而一旦一切都归于平静,没有了惊险悬崖,没有了不知所措的抉择,那钻心之感,便不期而至,直将人从噩梦中拉扯出来。
夕颜唏嘘着微微睁开双眼,骤然地黑暗充斥了眸子,头痛欲裂忽而袭来,她紧紧皱起眉头,又昏沉地闭目申吟。待这疼痛稍稍好些,因心中不停地回放着跌下悬崖去的一瞬,满眼的黑暗让她更加害怕起来,挣扎着再次拉开眼帘,渐渐有一条灰蒙的光亮闪入这惊恐的眼中,她这才极力撑开眼来,一番适应后,才慢慢瞧清身处之境。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屋子,用土坯烧制泥砖堆砌而成,又用木桩架梁铺草作顶,虽十分简陋,却看起来很是结实。侧眼转望,自己原来躺着的温暖床榻一侧,竟挂着几件男人的衣裳,灰色长衫倒是十分眼熟。
夕颜欲起身,却刚一动弹身子,那灼热的疼痛又重新袭来,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肩头与手臂,已然止住了血流的伤口依旧是红肿未消,身上那件衣服也被划烂了许多。回望了屋子一圈,因怕又扯开刚刚愈合的伤口,她只能重新闭目歇着,只心中一直在思度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突然记忆顿在了刚刚那望向屋子的一瞬而过,她猛然睁眼,侧头看去,果然,在她躺卧的床榻不远处,一个并未着漆的小小圆木桌上,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葫芦与绑在葫芦上的红色丝巾赫然映入眼中,而此时的葫芦已经被打开,那张留有她字迹的纸页,也已然被展启,平铺在一旁。
难道这是姜郎中的房舍?这个猜测一经过大脑,夕颜便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顿觉伤口撕扯地疼痛难耐,但依旧不肯躺回去,只缓慢地将腿挪出床沿,也顾不得穿上那一双湿透的绣花俏头鞋,只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那一页纸,一挪到近前,便撑不住落坐到了凳上,稍一停歇,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封信,上面清晰的字迹依旧:“异族借子逸之毒逼迫,晚辈当真情非得已,才出此一策,唐突之处,还望郎中见谅,只如今国危家难,还望郎中肯出面一救,夕颜感恩不尽,在此叩谢乔夕颜。”
正心中疑惑,门被轻轻开了,抬目瞧见的,正是她之前急切想要寻到的人,即许久不见的姜郎中。
“你伤得不轻,还是回到床榻上去的好。”姜郎中一进门,见她倚坐在桌旁,也是着实吃了一惊,待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纸上,又连忙看向别处,对那信上的内容绝口不提。
夕颜的眼睛自他进门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仿佛这一切都如同的噩梦般,只那忘记关上的房门外,涌进了阵阵透心的凉风,使得她渐渐醒然,这才握紧那纸页,一字一顿问道:“您当真是决心不再过问吗?”不跳字。
姜郎中只慢慢走到窗前的矮几前,拎起一个用细竹藤做提的茶壶,烫出一个烧制粗糙的小茶杯来,默不作声地倒满,端至那圆桌前给她,又坐在她半丈之外的凳上,将刚从门外拾进来的落叶往一个扁平的竹篮里挑拾。
“姜郎中您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何总口口声声说我与子逸、与萧家之间自有命数?又为何如此坚定地说不会再参与其中?当真是因那可笑的注定之说吗?倘若您依旧用那样的话来搪塞我,那我只能说,您栖息在这无人企及的地方,不过是不敢于面对现实罢了。若当真有勇气,即使参悟到什么,也不应该成为阻拦你求实的屏障。如此,不仅误了你自己,还误了本可以帮助的他人”夕颜强忍住浑身的痛楚,将满心的话尽数倾吐,也顿觉畅快许多,一直以来,姜郎中的突然离去,都是她牵绕于心的一个无法解开的结,他到底知道什么,又在逃避什么,也都是她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听到这话,姜郎中竟无声而笑,挑摘着落叶的手也并没有停下来,他回答道:“乔丫头你这话只说对了一部分。”
夕颜静静地听他继续道:“我离开长兴城着实是因不想再搀和进你与萧家甚至与尹昭轩之间的事情当中,因那是你们的命,只能由你们自己去把握,但来到池林城中,却是有许多我自己的缘故的。”他稍稍一顿,似在下定心,半响才无奈道:“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当年我曾是先皇跟前十分受到器重的御医,但后来却被关入了永无天日的死牢,若不是因战乱先皇突然驾崩以及我得到旧友的帮助离开,恐怕是早已成了牢中冤魂。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无法忘记被先皇宣判拉入监牢的那一日,你知道他是以什么理由治我死罪吗?”不跳字。
夕颜惊诧地望着眼前之人,他向来温和的面庞后,竟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失落,想来他当初定也是十分忠于先皇的,才会多年来一直对先皇那样的处决无法释怀。
“当年太子无心皇位,毅然离开皇宫,因将此公布于众,乃是皇家的奇耻大辱,于是便由当时医术超群的我来对所以人宣告太子医治无效死去的消息,待太子之死成为既定事实,怕我走路风声,又以无法救助太子为由,将我压入死牢,等候处决。”姜郎中如此说得十分平静,仿佛这波折的过去并不是他人生的大起大落一般。
夕颜从未想到过,原来当初姜郎中离开了皇宫的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因设身处地替他委屈,浑身的伤痛也全然不顾,只坚持问道:“那您如今来池林城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对过去的事能有什么弥补吗?”不跳字。
“我是为了寻找太子而来。”姜郎中将挑选好的枫叶端起,敞开门来,将它放在了一处宽阔的地方,许是想将落叶晾干烧柴用。
然而夕颜早因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惊得目瞪口呆,良久才凝眉问道:“太子他现在人在哪儿?您找着他了吗?是不是找到他便能证明您当年的清白?”
姜郎中摇头一笑:“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还是被朝廷的命官监斩,当真是造化弄人。”
夕颜细细体味着他的话,心中却似被什么引领一般,总感觉这件久远的事情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于是急急问道:“他为何会来到池林城中?又因犯了什么错,反被朝廷的命官监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