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待客厅,红灯高悬,褥设芙蓉。金丝楠木桌上金盘玉盏,珍馐美味,香气诱人。李纨、凤姐执杯添箸,贾母居下首位,空出正中一座,众人均站在桌旁侯着黛玉的到来,丫头仆妇个个屏声敛气。
李纨和邢夫人一脸的恭顺,腰板略倾。
王夫人满头珠翠,脸生耐烦,乜斜着眼睛瞧着门口,心里暗道:“好没教养的东西,让长辈们侯着。”
“老太太,林妹妹舟船劳累,咱们何必催她?原也是实在亲戚,捡些妹妹爱吃的送到她房里岂不是更好?”宝玉不满地嚷着,林妹妹弱柳似的,在江上飘了这么久,必是疲乏至极。
“宝兄弟,郡主初次临门,咱们不设宴款待,这在礼数上是过不去的。”凤姐笑笑,心道老太太的谋划果然不错。看来宝玉和林妹妹的姻缘是**不离十了。
“多嘴多舌。”王夫人看着宝玉却拿眼瞟着凤姐,心里恨意更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多大工夫,宝玉的魂就叫那丫头收去了,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得赶紧打发人催催妹妹一家人。宝玉是有了姐姐忘了妹妹的主儿,且让那丫头受用几日。想到此王夫人不由得微微冷笑。
忽听厅外脚步声响,鸳鸯脸上一喜,屈膝对贾母道:“老太太,郡主来了。”
迎春、探春、惜春起身离座规规矩矩垂手而立。宝玉早已一个箭步蹿到门口,亲自掀起珠帘,唯恐珠帘掀了黛玉头发。
黛玉微微一笑,轻提罗裙高抬莲足。
“妹妹小心门槛。”宝玉殷勤小心地扶黛玉进了门,又回身瞧了一眼那高高的门槛。“可恶!”他在心里暗骂那高大的朱漆门槛。
“郡主金安。”贾母带头,邢夫人率众女屈膝问好,王夫人也极不情愿地寒了脸屈了屈膝。
“老太太,这礼儿日后就免了吧。”黛主笑着扶起贾母。“身子倦乏,让众位久侯是黛玉的不是了。”
“哪儿的话,妹妹你金尊玉贵,倒是我们叨扰了你的清静。”凤姐笑着将黛玉按在上首位落座。
黛玉推辞,“玉儿你身份尊贵,又是远客理应如此。”贾母也出言相劝。
黛玉这才落落大方坐了首位,紫鹃、雪雁一左一右立在黛玉身后。春纤站得得略远,众人刚好皆落在她的视线内。
打紫鹃一进屋,袭人的眼睛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了。紫鹃在老太太身边不过是二等的丫头,吃穿用度较自己低着一级,跟了林姑娘转眼间就换了行头。她腕上那镯子,瞧着比姑娘们戴得成色还好。这丫头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袭人是又羡慕又嫉妒。
鸳鸯见紫鹃焕然一新,打心眼里替这苦命的丫头高兴。从此,紫鹃就月兑离苦海了吧。
“凤丫头,给你妹妹布菜。”贾母见菜色已齐吩咐道。
“是。”凤姐要水再次净了手,拿起银著将各色菜肴给黛玉夹了满满一银碟。
黛玉睡了一下午,此时月复中已是饥肠辘辘,可瞧着盘中油腻之物,却提不起一点食欲,两道秀眉微蹙。迎春等人见黛玉不动箸,只得干等。
“晴雯。”宝玉稍一侧头叫立在身边的美婢。
晴雯伏耳过来,宝玉耳语一翻,晴雯点头奉命而去。
黛玉略动了几筷子,众人这才开动。
“妹妹,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合你的脾胃,你慢些用。”宝玉凑到黛玉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宝玉这话黛玉倒是没料到,她轻抬美眸,一汪碧泉清莹剔透。宝玉自脚底向上升腾起别样的情绪,立三魂六魄都生了翅膀飞了,登时愣在原处。
宝玉如此,倒叫黛玉有些赧然。
“宝玉,食不言寝不语,圣人之训都忘了吗?”王夫人瞧着儿子对黛玉的亲热劲儿,那可是气得肚子鼓涨得气球似的。
宝玉无所谓地对亲娘眨眨眼吐吐舌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回头瞧看,只见晴雯手里托着银盘,身后的两名小丫头也各托着银盘,宝玉朝黛玉笑笑。
“袭人,将妹妹面前的菜色都撤了。”宝玉吩咐袭人道。
紫鹃感激地看看宝玉,果然是宝二爷色色想得周全。
贾母年迈之人,耳朵自然不那么灵光,瞧着两个玉儿咬耳朵,她比吃了蜜还甜,不过才一下午的光景,两个孩子便如此亲密,看来自己心愿达成之日不远矣。
袭人却愣愣地瞧着紫鹃的手腕发呆,左手模着自己的右手腕,心里空荡荡的。
“你二爷使唤你呢。”鸳鸯笑推了袭人一把,袭人回神,急忙挽了袖子撤了黛玉面前的大鱼大肉。
“宝玉,你又搞什么怪?”贾母不解地问。
“老太太,妹妹生在江南,饮食以清淡为主,如此咸腻之物她如何吃得下?我的小厨房早已请了南方的厨娘,日后专私妹妹饮食。”宝玉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袭人将位置腾空,晴雯已将江南菜系摆在黛玉眼前。
闻着熟悉的味道,黛主眼睛有些湿润。娘亲辞世,抛父入京。心内自是孤苦,贾府中人客客气气却还着疏远,不想这草莽之人却心思细密。
“多谢二哥哥费心。”黛玉由衷地谢道。
“还是宝玉想得周全,倒是我疏忽了。”贾母哈哈一笑。“宝玉,我老了,日后有我想不到的,你且替你妹妹想着些。”
“老太太放心。”宝玉应道。
众人各怀心思,动筷用饭。
饮食合心,黛玉胃口大开。较往常多用了半碗饭。
撤了残席,丫头们奉上香茶。
唯黛玉一人只喝了些清水。
王夫人喝了茶,这才瞧着紫鹃全新的装扮。
“凤丫头,这个月的月钱可放过了?”王夫人问道。
“嗯?”凤姐一愣,随即说道:“回太太的话已经放过了。”
“姑娘们身边几个一等的丫头?”
“两个?”凤姐不知王夫人因何有此一问,她管了那些年的家,这些事她是比谁都清楚。
“哦!”王夫人点头,“林丫头是客,她使唤三个丫头也不为过。咱们家的姑娘寒门草舍的也不配用三个丫头,虽说家里艰难,可也不能委屈了林丫头,她使唤的人都按一等的月银发放吧。”
“还是太太想得周全。”凤姐脸上的笑容极其尴尬,林姑娘到府上椅子还没坐热,二太太怎么竟道起艰了?
贾母也是一愣,“啪嗒”一下沉下脸来。
邢夫人和李纨脸上则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迎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闷头吃着东西。探春略一皱眉,惜春冷哼一声。宝玉却不知所以,仍是一脸的笑容。
黛玉从容地轻抿清水,优雅地接过雪雁递上的帕子轻轻拭唇。“老太太,既然是舅母提到这儿了,黛玉有话要说。”
“玉儿,你别多心。”贾母急忙打圆场,同时狠狠地瞪了王夫人一眼。
“老太太,黛玉虽是奉旨客居于此,但银钱之事说到面上,方是处长之道。紫鹃侍候我,就算是林府中人,自然依林府的规矩发放月银。雪雁和春纤的月银是每月二两银子,紫鹃居长,吃你二人个双份子也不为过。雪雁,回头把这个月的月银给紫鹃发了。”
“四两银子?”纵是贾府家教再严,屋里的丫头们还是忍不住发出唏嘘之声。要知道贾府的姑娘们不过才二两的月银。
凤姐立起凤眸,丫头们没了声响。
探春品着的茶却再也没有滋味了。
“琏二嫂子,这是三千银子仅做我在此半年的吃用。”黛玉朝后一挥手,雪雁奉上三千银子递给凤姐。
“这,这怎么好?”凤姐手握银票瞧着贾母,又瞧瞧王夫人。
“大姑娘如此客气,也罢,若是不收这银子,想来大姑娘在此住着心里也不踏实。”没等贾母发话,王夫人已自凤姐手里抽出了银票。
贾母的脸羞得通红,“你,你……”语音颤抖话不成声。
“老太太,黛玉困乏先行回房歇着了。”黛玉起身,紫鹃和雪雁雁紧随其后。
“林妹妹等等我。”宝玉愤愤地起身而去,袭人、晴雯赶着近前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