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恩公府东边正院住着太夫人申皓云及老宣恩公;
西边正院住着嫡子裴家荣,正院后面一个院子夏雪结婚的时候给了她住。
后面院子再往后十丈之地,有个小院,原是给夏雪陪房管家媳妇准备的;
但夏雪没有陪房,几个丫头都被撵光了,如今夏雪自己住在其中一间。
屋内,陈设极为简陋,一张床一个柜一张桌数个椅,外加若干小零碎,over。
床上,蒋妈妈一觉睡到天黑,劳动的惯性让她立刻明白:睡多了;当下忙爬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头重脚轻一头栽到床上……
夏雪机警的睁开眼睛,只来得及将腿挪了挪,免得被蒋妈妈压了。
蒋妈妈睁开昏花的眼,开口说话时才发现,她的声音嘶哑又暗沉:
“姑娘……”
开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她没照顾好姑娘吗?说有什么用。除此之外还能说啥?不知道。
短短的两个字,重有千钧,情绪复杂,让人泪落……
夏雪忙应道:
“妈妈起来吃点点心接着睡吧,谁能没个病痛呢?
有句土话说得好:没到八十八,甭笑人腿瘸眼瞎。
人活着本来就不易,还要拼了命的相互倾轧,谁知道到头来到底谁死谁生谁富贵荣华……”
这种安慰的话若是在寻常夏雪是不会说的,但如今真的是和蒋妈妈相互扶持,也就说了。
蒋妈妈激动地热泪盈眶,竟然觉得泪一流脑子都给轻省了;
慢慢的爬起来,靠在床头就着温水吃了些点心,又服侍夏雪吃了些,又服侍她出恭洗手……
人有时候挺古怪,一句话就干劲十足,黑灯瞎火的忙活了半宿,蒋妈妈竟然还没倒。
屋外淡淡的雪光照进来,让人有种看见黎明曙光的感觉,这一瞬间格外温馨。
好在夏雪除了断腿外别的伤好差不多了,一天没吃饭没吃药影响也不大;
屋里这会儿温度比较高,夏雪让蒋妈妈索性将剩余的炭再多加点上去,先对付过去再说。
因此主仆两人自顾自吃吃喝喝缩进被窝,感觉还不错。
于是蒋妈妈在夏雪的劝慰下钻进被窝继续睡觉,希望明天醒来没病没痛能出去给夏雪弄点儿吃的,难得温暖的被窝让蒋妈妈睡的很平稳。
此时夏雪却睡不着了,整整一天没人再来,太夫人也啥话没有,让她有些担心。
她担心等不到腿好能自食其力或者说有自保能力的那一天……或许,她该先做点儿什么?
在这里过了一个半月,夏雪多少有了一定的基础,针线筐里多的是她能用的东西,内宅形形色色的人哪里都能插一脚……
关键她还是不想在准备不足的时候仓促动手到时候打蛇不死被反咬一口,那可就亏大了。
没到最后一刻,她还不想做这种没把握会亏本的事儿。
忽然,夏雪神经一阵职业性紧绷:有危险!
不知道什么危险,也不知道是否和她有关,夏雪忙收敛气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外面危险的气息来来回回扫荡好几回,不过始终没有进入她的警戒范围。
许久之后,那个危险气息再次暴涨,旋即快速消失……
但没等夏雪缓一口气,她又嗅到了一个更危险的气息: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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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失火是一件比较烂漫的事情,除了某人没找见某人的部分外,整体是很迷人的。
虽然火起时还没到三更,有些人也还没睡觉;
但巧在天干物燥,又今夜的风特别知情识趣,刮的妖娆,吹的骚情。
于是乎,到了下半夜,火不但没扑灭,反而热热烈烈的更大了。
有人可能不知道,下雪天空气湿度比平时还小,化雪的时候空气湿度才会增加。
于是乎,后宅好几个院子都悲剧了。
但幸运的是,风一直东西东西的吹,于是着火的院子南北的方位几乎没事,东西向才有事。
夏雪如今住的小院在主院的后面,也就没一点事;
任凭外面的风声火声人声鼎沸,蒋妈妈睡的甚至连个身都没翻。
当然外面失火扑火一应事情和夏雪无关,抢救她的嫁妆……时发现无数箱子都空了!
但这也与夏雪无关,将御赐之物搞不见了,是个大罪,要等用得上的那天再喊出来,这会儿不着急。
另外裴家荣光着身子在雪中果奔了片刻,夏雪也不感兴趣,裴家荣也迁怒不到这里来。
唯一有关的、甚至可以说因祸得福的是:
一,到处乱着,于是蒋妈妈第二天去厨房弄来了好些吃的;
二,程秀娇被烧了头发眉毛和貂皮大衣,这两天顾不上来找夏雪麻烦。
有的吃没人逼,蒋妈妈的身体第三天就好了,顺带夏雪也好了一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蒋妈妈将偷回来的炭放到一旁,低声说道:
“姑娘,这算不算老天有眼?要不然我们这一劫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夏雪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对那个当晚进入宣恩公府的危险气息耿耿于怀……
那个气息很强大很危险,那气息离开后就有了失火:问题是这人为什么要烧了宣恩公府?
夏雪也听说了,火是从裴家荣的院子和夏雪原来的院子两处烧起的,难道有人想烧死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连一个裴家暂时都应付不来,再应付那样一个强者,真要命诶!
那个气息的主人杀气不比她弱,功夫估计也不比她差,关键是:
那人可能代表着一方势力,或者说那人只是夏雪所面临危险的一个触角,若是整个危险都摆出来,夏雪怎么办?
人吃饱饭了就会这么胡思乱想,不过也不影响夏雪的心情,只是不会像蒋妈妈一样开心罢了。
而且还有件事:此次失火,并未烧死人,只有几个扑火时伤了;
换言之人家并不是来烧死人的,那他又是来做什么的?很费解……
蒋妈妈还在唠叨,夏雪则淡淡一笑,继续做鞋。
大大小小的针呀,还有手锥呀,鞋楦呀,也得熟练熟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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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恩公府失火,给夏雪带来了四五天的安静富足日子,但随着失火事件清理完毕、生活回到正常秩序,夏雪和蒋妈妈又面临没饭吃的窘境了。
这几日蒋妈妈还偷了点儿零食回来,但夏雪每天都要喂两次老鼠,因此留的并不很多。
而墙角的炭篓,也再次毫无盼头的空下去。
雪已经停了,化雪的日子,天格外的冷。
但前几日烧炭多了,屋子里好容易有点热气儿,别说停了炭盆,就是不添炭,也是冷的慌。
就在主仆俩愁眉的时候,院子外面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终于有人来了。
夏雪听得明白,忙与蒋妈妈耳语几句;蒋妈妈将信将疑,夏雪连连点头,就这么办。
脚步声来的稳,但是装的稳,实则有股焦躁之气,换言之,就是有所图、有所求来了。
夏雪眸子里闪过一抹浅笑,靠在床头静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到门口,客气的敲门声过后,进来的正是简蝃蝀。
蒋妈妈客气的将简蝃蝀让到最好的一张椅子上,一边用干净的碗沏了茶来,又去寻模茶点。
夏雪则慢条斯理的收拾着床上的锥浆针线鞋底鞋面,继续扮演她有些骄傲的郡夫人角色。
简蝃蝀看着这样子,也坐不住;屋里太冷了,让人根本没有寒暄的心,连大裘都不敢月兑。
蒋妈妈还装糊涂摆热情,上前客气的帮简蝃蝀月兑斗篷。
简蝃蝀的话便月兑口而出:
“不麻烦妈妈了……这里太冷……”
蒋妈妈忙接腔:
“这不错的啦,前几天才冷呢。这多亏了您给的那些炭,要不老婆子我就该病倒了……”
简蝃蝀和她的丫头都望向角落,那里炭篓就要空了,可如今还没到冬至没入九,起码眼下雪还没化完,还有几天好冷的呢。
当然知道蒋妈妈是问她要炭,简蝃蝀也不啰嗦;而且有些话当着他人的面她不好开口,便挥了挥手,对丫头说道:
“去,将我屋里的炭弄一半过来,将我那条羊皮毯子也拿来。”
几个丫头乖巧的应了一声,忙退了出去,都巴不得离这里远远的,实在是太冷了。
简蝃蝀最近很得裴家荣的宠幸,又因办事妥帖得了申皓云的心,丫头们早当她是正经主子。
简蝃蝀手里有“现管”的实权,夏雪便很干脆的先开口:
“这么早,他出去了?这大冷的天儿往外跑啥?你也不说劝着点儿、不在跟前服侍着……”
这话很有讲究,看着摆出了一点点嫡妻的样儿,实则是帮简蝃蝀打开话头,免得她拿着手里的一点儿权利摆架子开不了口。
而且简蝃蝀能有多大的事儿、又用得着夏雪?无非裴家荣和郡夫人的身份两桩事。
闻言简蝃蝀果然有些激动与感激,脸上又很快露出一种自嘲落寞的神采,哂笑道:
“夫人卧病在床不知道,这可不怪我服侍不周……
前几日……夫人院子失火,女乃女乃头发被烧,因此受了惊,时刻都要公爷陪着,否则就不安神。
太夫人怕孩子受到影响,这还是公爷头一个孩子,因此让公爷陪在她身边……
这还不够,这几天还要我和彩珠轮流服侍她……
若非夫人伤得重不能动,否则……”
这话说的清楚,夏雪听的明白,很显然:
毫无背景支持的两个丫头出身的侍妾,在程秀娇手里一个回合都斗不过;
简蝃蝀还委婉的表示:若不是有她,夏雪也躲不过去。
毕竟宣恩公府两代单传,对子嗣看的很重;若申皓云真开了口,只怕夏雪病着也得去受罪。
当然最后一句也可能是简蝃蝀拿乔甚至是设计。
不过夏雪并不在乎,她只是用谈判的态度淡然说道:
“子嗣第一,倒也没什么;不过……
谁能第一个生下儿子,那这辈子都踏实了;就算生了姑娘,也是个指望……
你服侍公爷这么久,肚子怎么还没动静?这事儿可要抓紧。
听说你一直在吃药,难道没效果?药这东西可不能乱吃,吃错了可就是毒,会要命的……
我还想养个儿子在名下,将来也靠他一靠,总得有人为我养老吧,不知道有没有这福气……”
这话依旧拿着一点郡夫人的款儿,但话题却很深很妙,有犀利的提醒也有不着痕迹的试探。
简蝃蝀不由得瞪大双眼,一时间回不过味儿来:
是啊,程秀娇怀孕了,可谁能保证她怀的就是儿子呢?连宫里的贵人都不一定能生儿子!
若是程秀娇这胎是女儿,那她还会生下一胎;简蝃蝀就必须在程秀娇还没生的时候抓紧时间。
而且……简蝃蝀眼皮乱跳:夫人特特说药的事儿,难道她吃的那药……有问题?!
蒋妈妈这会儿及时的插嘴嗔道:
“姑娘小小年纪,哪里知道那求子保胎的东西,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你?
听人说女乃女乃就是吃那药怀的孩子,没准就是什么灵药呢,等你长大了让女乃女乃也送你一副。
不过公爷不喜欢你,你想要个孩子太难了;倒是该早作打算,养个一男半女在名下最好……”
这话说的就太明白了,即说明那药可能有问题,又有心想收个儿子,这真是天大的诱惑。
虽然侍妾的儿子可以自己养大,但庶出的身份比嫡出要低好多;
能养在嫡妻的名下,便算是嫡子,虽然比正经嫡子差一点,但也比别的庶子高一些,对孩子是很有些好处的。
简蝃蝀本来就是个有心计的人,这会儿眼珠子骨碌碌转,一时间想了好多好多,最后却说道:
“多谢夫人指点,只是……如今公爷总在女乃女乃那里,我也没办法……”
这意思,赖上夏雪了,不知道夏雪有啥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