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似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人们下地的下地,出工的出工,摆摊的摆摊,各忙各的,仿佛,顾家村从来没来过任何人,又仿佛,任何的与他们无关的事都只不过过眼的云烟,笑谈一番,便消散无踪。
只有顾沫凌,却在夜静更深之时,屡屡想起那妖孽般的少年。
其实,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他还反复保证不会伤害她不会伤害顾家村的一草一木,可是,每每想起他那柔媚的笑,她便忍不住冷汗涔涔。
梅若颜,究竟是什么人?明明是个绝色少年,却是一头银丝,明明笑靥如花,却能让人感觉到发自心扉的冷。
家里,默儿越做越俐索,丫环们也都渐渐熟悉起来,不用再吩咐便能很好的配合安排好家里的事,小厮和护院们也是各司其职,便是连顾行全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确切的说,一切已变得比以前还要好了,可顾沫凌和寻梅却仍放心不下,接连几天,两人都极警惕,每日屋前山后,从市集到岔道口,砖窖、训练场,一个不落的巡察好几次,寻梅自那天之后,便寸步不离的守在顾沫凌身边,她害怕顾沫凌再遇到那样的事情时,会没那么幸运。
这天中午,吃过了饭,顾沫凌正要去看童桦他们,虽然这几天那些人真的无影无踪了,附近也是风平浪静的,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呢?所以,童桦那帮孩子也是时时提醒,让他们学会警惕。
只是,人还没出院子,便见村口吹吹打打的来了一队人,很快便到了她家附近。
顾沫凌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只见,陈大春被人搀扶着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咳上几声,瘦削的身子微微佝偻着,这段时日不见,他竟苍老了许多。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和他容貌相似却极胖的中年人,腆着肚子,一双眼睛透着阴郁。
接着是陈逸轩,他一走近,那双眼睛便渴望的四下张望,直到看到顾沫凌身后的寻梅,目光便胶着了似的,再移不开半分。
他们后面,还跟着个中年人,胖胖的,笑眯眯的,像极了弥勒佛,他极有兴趣的打量着顾沫凌家的房子,边看边点着头,似是极满意。
再后面,却是个五花大绑的人,那人,正是前两次闹事的青年,他的脸已留下了一个大叉,嘴上被堵了块破布,眼中透着浓浓的怨恨,他的脚几乎沾不到地,身边有四个壮实的家丁拎着他,将他推搡了上来。
最后,除了吹吹打打的人之外,便是十个挑着箱子的家丁,每一个箱子都披红挂绿的,显得极是隆重。
可是,看到这些,顾沫凌的眉头便深深的锁了起来,她猜测着:难道这次又是来提亲的?
待到近前,陈大春一阵咳嗽,身边便赶上来一个人,冲着顾沫凌笑容满面的鞠躬:“七姑娘,我家老太爷和两位老爷特地登门拜访,不知道七姑娘可有空?”
“陈旺。”来的正是陈旺。顾沫凌惊疑的看着他,指了指那些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陈家三番两次的闹事,已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她没有客气,直接就忽略了陈大春等人,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难道说,硬的不成,便想用软的来麻痹她们,然后好下手么?
“这些,都是我家老太爷的心意。”陈旺笑着解释,转身去扶过陈大春,“以前种种,都是误会,我家老太爷现在已明白事情的真实情况,今日来,是向七姑娘赔礼道歉的。”
“咳,七姑娘,老朽在此请罪了。”陈大春竟也配合的便要跪下。
顾沫凌皱了皱眉,让到一边,淡淡的说道:“陈老爷这又是为何?好端端的,何来请罪一说?”她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接受他们的跪拜,谁知道这一拜拜下去,心里会不会在咒她呢。
“老朽年迈,这些日子卧病在床,不理家事久矣,可谁知,恶奴欺上,打着主家的幌子,到府上如此恶行妄为,着实不可饶恕,老朽今早得知后,心中不安,生怕你我两家因此生嫌,所以,便特地押了他来,交给姑娘发落。”陈大春边说边咳,作出一副深痛恶绝的样子,愤愤的指着后面的青年,“来人,把他带上来。”
家丁们马上押着那青年到了前面,那青年看到顾沫凌冷眼看着他,心头大骇,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她的鞭子,现在落到她手上,岂不是完蛋了?他突然激烈的挣扎起来,可是,他一瘦高的身材,哪里是四个壮实家丁的对手,也不知是哪个,往他膝弯处狠狠一踹,他便重重的跪到,随即,四人已将他的头按抵到地上,再动弹不得。
又是恶奴欺上,就没有新鲜点儿的说词吗?顾沫凌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看着陈大春说道:“陈老爷,看来府上的下人真的得好好教教了,上次恶奴欺主,这一次亦如是,当心哪一天,陈老爷也被哪个恶仆给欺了,那才叫冤呢。”
“七姑娘说的是。”陈大春居然老脸一红,愧疚的低头,“以往种种,都是老朽糊涂,老朽也知这些年做的错事,并不是一句抱歉便能抵消的,今日来,只是想表示老朽悔悟的心意,除了这恶仆,还有这些小小心意,还望七姑娘一并收下。”
又是这招,上次是谷子,这次又是什么?顾沫凌不感兴趣的瞟了那些红绿箱子一眼,笑道:“陈老爷,这些不会又是聘礼吧?”
“……”陈大春一滞,尴尬的笑了笑,“当然不是,这是小小心意,一来是向府上赔礼,二来也是赔偿姑娘多次的损失。”
“陈老爷能亲来一趟,已是极不容易了,这些东西便不必了,我家虽穷,却也不至于缺这点儿东西。”顾沫凌直接了当的拒绝,她不知道陈大春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客气,只是隐约猜到其中原因,很有可能,是乔焕扬起了作用。
“顾姑娘,我爷爷是真的很诚心的,他病还没好呢,为表诚心,到了村口,他就不愿意坐软轿,非要坚持自己走路上来的呢。”陈逸轩到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的对话,见顾沫凌怎么也不愿收下,忙帮着自家爷爷说起了好话,他觉得,要是两家修好了,他和寻梅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我知道,我所做的事错的太多,想要七姑娘和顾家村的乡亲们原谅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是要来,当年,令师救了我家大姐,我却一直碍于颜面尽失,心存怨怼,直到前几日,我收到家姐的信,才知道当年要不是令师,家姐与姐夫已命丧黄泉,这些年,我错将恩人当仇人,本也无颜登门……咳咳。”陈大春似乎有些着急,连自称都改了,直接“我我”的说了起来,说到这儿,他又是一阵大咳,咳得老脸通红通红,陈逸轩这会儿也顾不得看寻梅了,焦急的上前替他捶背抚胸。
陈大春好不容易止了咳,顺了气,便挥挥手让陈逸轩退下,看着顾沫凌继续说道:“今日若不来,我心难安,所以,明知姑娘可能不会原谅,也要走这一趟,只盼着,能化两家干戈,我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一脚已踏进了棺材,可是,若求不得姑娘原谅,我便是死,也难瞑目……咳咳……”
“……”顾沫凌一时无语,她有些吃不准陈大春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有件事是真的,那就是今天他们来,果然是乔焕扬起了作用,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居然让陈大春如此作态。
陈大春一脸悔改,陈逸轩在边上相帮着好言相劝,可后面那两个中年人,一个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另一个却是笑眯眯的看热闹似的看着,谁也没想着上前劝一劝陈大春,或是帮陈大春顺顺气。
顾沫凌看在眼里,忍不住也为陈大春感到可怜,这两人,想必就是他的儿子吧,可是这样的儿子,生来有什么用?老子出糗,做儿子的在一边看戏?还不如没有呢,不过,陈逸轩倒是个孝顺的。
她还有心思注意这些人的表现,却将一边的陈大春晾的越发无奈,他以为,她这是不想原谅他,想起侄孙子的话,他不由长叹一声,俯身欲拜,却听顾沫凌开口说道:
“陈老爷,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我师父已过世,过往种种也不必再提了,这些东西,你也不必留下,都带回去吧,还有这人,虽然可恶,却也是你们家的人,我无权处置,也不想让他来脏了我们家的地方,所以,也请陈老爷一并带回。”
陈大春闻言一喜,不过听到后面,他又有些不安:“姑娘若不收下,我实在难以心安。”
“陈老爷,我说过,我家虽穷却不缺这些,我也不是个爱惹事的人,我所求的,不过是家宅安宁,一家子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这人屡次上门闹事,如今我也不追究是谁教唆是谁支使的,一切就当是过去了,只希望以后,别再有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顾沫凌本就不想和他们多纠缠,既然他们抛出了橄榄枝,她也不会拒之千里,“陈老爷的心意,我心领了,我相信,便是我师父泉下有知,定也会高兴如此结果。”
陈大春这才信了,只是,人可以带回去处置,可东西却不能带走,便换了个方式:“这些年,因我做的事,让顾家村的乡亲们颇多过难,这些东西,姑娘若不愿留下,便请姑娘代我转交给贵村长,算是我对顾家村乡亲们的一点儿心意,虽恕不了我的罪孽,却也算是我为乡亲们尽一份心。”
这个倒是不好拒绝。顾沫凌沉吟了一下,见陈大春也是诚心诚意,便点头收下了,当即让人去请了顾一尘,将东西交给他。
陈大春这才安心,又说了一番歉意的话,才告辞回去。
离去时,那一直面无表情的中年人突然朝顾沫凌投去高深莫测的一瞥,仅仅只是一瞥,便飞快的转过了头。
而那个笑得跟弥勒佛一般的中年人,却是慢悠悠的面带微笑,深深看了眼顾沫凌家的房子,一步三摇的落在后面。
陈逸轩有些依依不舍,他一步三回头的,快要转过路口时,他又忽然跑了回来,看着寻梅,满面通红的支唔道:“我……我过几天要去泽城进学了,待我沐修,我一定再来看你。”
说罢,飞快的逃跑了。
众人闻言大为惊讶,纷纷朝顾沫凌看去,却见寻梅羞得满面飞霞低头不语,顿时了悟: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