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居,是池泽镇唯一一家茶楼,无论是乡绅商贾、还是书生才子们,都爱在清茗居里闲坐名茗。
辰时,顾沫凌带着寻梅和江南准备时出现在清茗居,她原本仍是想一个人赴约,可是江南知晓后却是不同意,理由极其简单:“石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你要是一个人去,连个随从也不带,只怕他们会狗眼看人低。”
顾沫凌想想也是,昨天自己不就是在客云来被瞧低了吗?
刚刚迈进大门,便有一家丁上前,有礼的行礼:“可是顾公子?”
顾沫凌丝毫不觉得意外,唯一觉得惊讶的是,同样是石府的家丁,昨天那个和今天这个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正是我家公子。”江南素来跟着覃天东奔西走,应付这些事自然是游刃有余,当下替顾沫凌回答。
“我家老爷已在二楼待候,公子请随我来。”家丁确认了顾沫凌的身份,微一躬身,在前面引路。
清茗居并不大,不过三间门面相连,到了楼上,整齐的排了三列方桌,此时,也有不少客人上座。
凭栏处,位于最里面的桌边,坐着一位老人,略略发福,头发花白,面容白晰,身穿锦绸长衫,手上带着个绿得晶莹的扳指,此时,正看着远处的街景,边捋着垂至胸前的山羊胡,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家丁,正提着茶壶替他斟茶。
看来,这位便是石老爷了。顾沫凌只扫了一眼,便将石豫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老爷,顾公子到了。”带路的家丁走到近前,便快走了几步,到石豫面前轻声通报,说罢,便退到了石豫身后。
“哦,顾公子,幸会。”石豫回过神,忙站了起来,微笑着拱了拱手,狭长的眼睛中露出几分精明。
“见过石老爷。”人家客气,顾沫凌自然也客气,笑着回了礼。
“请坐。”石豫伸手示意。
“多谢。”顾沫凌客气到底。
石豫身后的老家丁忙上前斟茶,奉至顾沫凌面前,又恭敬的退了回去。
寻梅和江南静静的负手站在顾沫凌身后,低眉顺目,腰板挺得笔直,显得极有素养。
“今日请顾公子来,实是有些冒昧了,想来顾公子定是疑问老夫的目的吧。”石豫倒像是个爽快的,一坐定,便直言自己的意思。
“不瞒石老爷,我确实有些好奇,我不过是一无名小子,这池泽镇,今遭也不过是第二次,却得石老爷如此青睐,实是有些惶恐,石老爷邀我来,可是有何吩咐?”顾沫凌微微一笑,她昨天便知道石家已下了命令,让人注意她的行踪,此时再问,不过是想听听这石老爷的说法。
“吩咐又是从何说起,老夫不过是好奇,两个月前,我便听小二说起,有位公子与我儿模样容貌极相似,无奈那时,老夫忙于事务,未能见上公子一面,实是遗憾。”石豫似是十分遗憾的叹了口气,又笑着说道,“半月前,我儿与说起一事,说是寻到失散十几年亲人,夫方知公子原来是我儿一母双胞的亲人,如此想来,容貌相同便不是奇事了,呵呵,想我儿也是个可怜的,十六年前被人拐卖,那时,老夫中年无子,见他长得极是灵动可人,便将他带入石家,一是不想他落入那等凶阴小人之后,二来也是为了老来有人奉养,说起来,他实是石家福将,一进石家门,不出三年,老夫便得了一子,第四年,又添了一女,当真是人生大喜呢。”
顾沫凌微笑着,细细聆听石老爷的叙说,她知道,石老爷这么说,要么就是炫耀他当年收养石承泽的功劳,要么就是另有图谋,她并不着急,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石老爷的态度,看看石家会如何应对石承泽的事,所以,她并没有冒然出声打断,她知道,石老爷此时需要的,不是她的感谢,他只是想表表他的辛苦,表表这十六年来对石承泽的恩情。
“我那一双儿女,实是个愚钝的,打小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抱着个书本硬啃,比不得泽儿一丝半点儿的灵动,无论是功夫也好,文章也好,泽儿都是一点便通,没一个老师说他半点儿不满,只是后来,年轻人嘛,都有自己的想法,喜欢自由自在,老夫亦素来知晓他的性子,便也不曾约束他,他想做什么,老夫一向由他,因为老夫相信,泽儿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纵是犯些小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石豫说得兴起,竟一一将石承泽这些年来做的事都说了出来,那神情,那语气,竟无半点恼怒,反倒笑意晏晏,就像一个慈父,对自己出众的儿子那般,欣慰自豪。
顾沫凌的笑渐渐淡下。
这石老爷究竟什么意思?石承泽变成那样子,他竟然觉得那么自豪,难道,在他心里,做个人畏人怕的恶霸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顾沫凌有些怀疑石承泽后来变成那样,是不是他们乐见并促成的呢?
“泽儿能找到自己的亲人,老夫也着实替他高兴,只是,十六年了,朝夕相处的情份,唉,如何舍得下呢,这此,老夫的夫人没少发愁,她呀,是舍不得泽儿呢。”石豫终于说完了那些他认为有趣的“趣”事,话锋一转,开始说自己和夫人如何不舍得,如何怕石承泽吃苦,又说石家如何善待石承泽。
顾沫凌再次微笑,若不是她昨天已听李灿细细说了石承泽的处境,她还真会被石老爷这一番给糊弄住,他说的,多慈爱多感人,那样的护犊情深,那样的拳拳之心,仿佛石承泽背着他们寻到亲人,是多么不懂事多么不孝的事。
可惜的是,顾沫凌昨天从李灿那儿知道了,石承泽自从回家后,便一直想找机会和石家夫妇说清情况,却一直担心会伤到他们,所以便一直拖着,直到半个月前,石承泽终于和石老爷说了见到亲生父母的事,谁知,石老爷当时没说什么,一转身,便将石承泽的月银给断了,还寻找由头将石承泽屋里值钱的东西给搬了个精光,这样还不够,他怕石承泽偷偷跑去寻找亲爹娘,怕他石家的财物落入外人手里,他还软禁了石承泽,石承泽住的那个小院,如今已被他派去的家丁团团守住。
“唉。”石豫见顾沫凌只笑不语,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顾沫凌,便停下了话茬儿,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也知道泽儿的心思,知道自己的亲爹娘在哪儿,谁不想去认?只是,如今我二子专于文章,不懂经营,老夫也老了,过几年,这一大家子的事,还不都得靠泽儿支撑?他若走了,老夫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泽儿虽非亲生,却胜如亲生,他是石家的大儿,将来这家业,少不得要交一大半在他手上,当然了,老夫也不是要拦着泽儿认亲,今日请公子来,就是想问问公子家中是何想法,但有所求,老夫定当竭尽全力相助,以后,石顾两家也得多多往来才是。”
“谢石老爷好意,只是这事儿,我爹娘暂时并不知情。”顾沫凌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说完了,听得她都快发蒙了,真不会是生意人,这般能说会道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石公子确实是我一母双胞的哥哥,只是,这事儿,我爹娘和哥嫂们都不知情,石家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这里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父母弟妹,所以,他的意思是想先问过石老爷,若是石老爷不同意,他便不提认祖之事,若是石老爷愿意,他认祖之后也不会忘记石家恩情,他日自是要为石家尽一份儿子的责任,若是石老爷不愿他出宗族,他也别无所求,只要能回去看看亲爹娘,以偿二老心愿便是了。”
“哦,原来是这样,唉,泽儿那孩子,只说找到了亲生爹娘,却不曾和我们说起过他的打算,我们还以为他不愿再留在石家了呢,看来,是老夫和夫人多虑了。”石豫似是放心了般,长长的吐了口气,笑道,“公子既与泽儿是兄妹,老夫托大,便称你一声凌儿,以后,你便喊我一声伯伯便是了,这老爷公子的,听着多生疏,而且,你毕竟是女儿身,虽着了男装,可是唤你公子,也难免有些别扭。”
“是。”顾沫凌倒是不计较这个,反正,这叔叔伯伯的多了。
“凌儿难得来一趟,不如到我家坐坐,我家夫人昨日还曾念叨呢。”石豫再次邀请。
“谢石伯伯,只是我这次来,事务较多,今日便不去打扰府上了,改日定登门拜访。”顾沫凌心里不由好笑,昨天还念叨么?是念叨她不知好歹?还是念叨自己的下马威没施成功?
“也罢,凌儿莫忘了便是,想来你哥哥也是想见见你的。”石豫和善的看着顾沫凌,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笑着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不知凌儿可曾许亲?”
嗯?顾沫凌一愣,什么意思?问她有没有许亲,难道他还想给她做媒吗?
“我家二子虽只有十三岁,可俗话说的好啊,女大三抱金砖,呵呵,你我两家以后岂不是亲上加亲了?”石豫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极满意的打量着顾沫凌。
此话一出,不止顾沫凌愣了,便是寻梅和江南两人也是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