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雨过天晴,南韶行宫的牡丹蔷薇竞相怒放,姹紫嫣红。望鹤亭中宫人侍立,太子誉楚专心执笔作画,雨后初露的景象,跃然纸上。
“看来殿下喜用素色。”颜晴在旁研磨,偏头观瞧,“古人说,洗天风雨夜,要的就是这份洁净吧。”
誉楚笔锋一顿,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画面,果然除了玄青再无其他。他无奈一笑,“原怪我心不在焉。”
这时亭下一人走过,吸引了誉楚的目光,他放下笔走到亭边,“颜霁。”
颜霁抬起头来,只见誉楚凭栏而立,飘然的衣带当风。她嫣然一笑,今天本来大病初愈,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碰见了太子。这么多天的阴霾心境,总算投进些许阳光。
颜霁走上亭,誉楚关切地打量她,“病可好了?”
“嗯。”颜霁点了点头,越过誉楚的肩头,却看见姐姐寒冷的目光。她的笑容不由淡了淡,誉楚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歉然地看了颜霁一眼,“下了这么久的雨,天气一晴,大家不约而同都出来了。”
“真是巧。”颜霁对誉楚柔和地一笑,他无需如此紧张她,或者解释什么。她走到桌边,目光悠悠地望着颜晴。看得出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袭水碧色曳地丝裙,靛青锦缎束出纤腰,裹胸上绣着一朵荷花,如碧波仙子,顾盼神飞。
“没想到能碰到姐姐,我还以为姐姐留在京城了。”颜霁问候着。她风寒刚好,说话时带着娇憨的鼻音,懒懒得好像才从梦中醒来。
“我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怎么能不来。”颜晴针锋相对地一笑,“前几天妹妹掉落山崖,我还着实担心呢。”
颜霁莞儿一笑,不再说什么。颜晴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败下阵去了,徒留她这个获胜者没甚着落。
颜霁低头看着那幅画,好像认真地赏析,又好像神游万里。誉楚走到两人中间,“许久不提笔,实在有些力绌。”
颜霁只略略点头,目光依旧在画上。誉楚不由垂眸看着她,一张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在阳光下如凝脂般水女敕。她站在颜晴对面,一身白色纱裙,随意披着外袍,长发未拢倾泻如瀑,有着漫不经心的美,和颜晴的精致形成截然对比。
“这画倒像和尚吃的斋饭,也太素了些。”颜霁的玩笑毫不留情,誉楚置之一笑,没有继续画的意思,正在研磨的颜晴一时不知该不该停手。
“我倒觉得,素色别有一番清韵,大红大紫,锋芒毕露,则太过浮躁。”颜晴并不示弱。
誉楚伸手就想制止这场争论,这时一人走了进来,白袍青靴,玉冠束发,俊朗中带着冰冷,纵使周身笼罩着阳光,也让人眼底一寒,“殿下,尚书省的折子。”
颜霁抬眸,短短几天不见,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轩羽你来得正好。”誉楚心情不错,暂且把奏折的事放在了一边,“你说说,这幅画是素得恰到好处,还是寡然无味。”
乔轩羽扫了亭中人一眼,并没有在颜霁身上多做停留。他对誉楚一颔首,走到画前,“原来是殿下的手笔。”
“尽管开诚布公。”誉楚坦然道,他和乔轩羽本来也是好友,平时谈诗论画,也都是各抒己见。只是今天多了两个女子,颜霁着素,却喜繁色,颜晴着彩,却倾向素雅。乔詹事若看衣服帮人,许会帮错。
乔轩羽不假思索,微微一笑,好像答案很明显,“依臣看,素色更胜一筹。太子是谦谦君子,自然要淡雅相配。”
颜晴面露得色,看来乔轩羽想帮颜霁,却打错了算盘。誉楚摆手一笑,命人收起画,“各有所爱。”这次评判本来就是因人论画,乔詹事一定是想帮清裕王妃,只可惜料错了。
几个人各自揣测,唯有颜霁心中了然,她眉峰一挑,瞄了乔轩羽一眼。他怎能不知道她的选择,就是想帮颜晴罢了。一个月,哪里去找他们打赌的蛛丝马迹,五年了她都没有找到。
颜霁从袖中拿出手帕,掩口轻咳了几声。誉楚望了望天,“外面风大,你也该早点回去。”
“我确实也乏了,这就告辞。”颜霁礼貌地说道,抬头时正对上姐姐苍白的脸。颜晴怔怔地看着那方冰蚕丝帕,边角处还绣了一个晴字。那是她送给清裕王的手帕,怎么落在颜霁的手里?
颜霁转身走到阶边,对侍立的宫人道:“这帕子脏了,替我扔了吧。”宫人忙双手接过,颜霁轻蔑地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下台阶。
晚上,行宫里开始夏日里第一次盛宴,官员命妇齐聚一堂,都少了在京城时的肃穆沉重,觥筹交错,频频举杯。
舞姬们跳罢一曲,碎步退下。乐声起,又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登场。颜霁只觉体力不支,就想告退回去休息。她看了看誉彻,他正陶醉地看着歌舞,果然不负风流盛名。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要不是今晚的宴会,恐怕这个夏天都不用和他说话了。
誉彻目不斜视,好像根本没看见身边的颜霁。颜霁犹豫了一下,若是开口,肯定又是一场风波。
忽然殿里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向舞池中央,面露惊讶。颜霁定睛望去,只见舞姬们层层散开,中央一人身着七彩流云裙,欢快地旋转着,裙子上绣千百只蝴蝶,栩栩如生,如无数蝴蝶环绕周身。
“云泽公主?”一片赞叹声响起,为眼前的美人所惊艳。誉皇也宽和一笑,慈爱地注视着,并不打断。
云泽公主献舞,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多少王子皇孙一辈子只能坐在角落里,皇上甚至不记得他们的样子。而云泽公主天生就是皇室最耀眼的一颗明星,让无数人望尘莫及。
乐声终结,云泽翩然俯身,裙子飘飘落下,“誉国国运昌盛,父皇万寿金安。”殿下掌声迭起,纷纷为云泽公主喝彩。
誉皇面露欣然,招了招手,“朕的云泽懂事了,坐到父皇身边来。”
云泽拜谢起身,却并不上殿,“父皇,云泽还有事相求。”
“朕就知道,”誉皇无奈地指了指她,就料到她有事为难他这个父皇,“说说想要什么赏赐。”他只有对这个宝贝女儿,才会显示无边的宠溺。
云泽扬起下巴,带着一个公主的骄傲与尊贵,“父皇说过儿臣可以自己选驸马,儿臣今天就要一位驸马。”
一语既出,殿上人的笑容都淡了淡,立刻从笑语欢歌中回到了现实。颜霁也神色一凛,她过去虽不问世事,也知道云泽公主的驸马向来被看做皇室最大的筹码,皇后的孙氏一族一直希望借此提拔自己的子弟,培植朝中的势力。
然而今天,公主忽然提出自己选,这就意味着朝中势力的此消彼长,完全掌握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公主手中,严峻的政治较量变成了不计后果的游戏。
誉皇会不会答应呢?
贤妃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知所措,忍不住偷眼打量皇后的神情。皇后轻抚着手指,目光掠过殿下的孙氏子弟,他们有的故意挺起胸膛,有的暗送秋波,有的装作并不在意,大家唯一共同的,就是都盼着这个天大的幸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誉皇笑着沉默了片刻,就如一个普通父亲在考虑女儿的无理要求,“好,就让你来选。”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云泽,众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主,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开始。
颜霁置身事外,端起了酒杯,看着惶惶的众人揣摩一个小女孩的心思,连誉彻也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动向。皇室的生活表面看似平静,却无处不蕴含着风浪。
“就是他。”云泽伸手一指,声音清脆,丝毫没有小女儿的害羞之态,“乔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