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彻蓦地捏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的注视让莫绾心跳加速。他审视着她的面容,眉头皱起,眸光中闪烁着寒意,希望与失望轮流交替,变成了不甘的煎熬,却又无法开口质问。
急促的呼吸渐渐归于平静,他迷离的目光清晰下来,如汩汩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
莫绾看着他的眼睛,只觉什么东西正悄然溜走,让她莫名地慌张。她痴迷于他的痴迷,渴求着他对她的渴求,在这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他们不是王爷和侧妃,不是主和仆,是男人和女人。
“彻……”莫绾颤抖着唤他的名,全身心地期待着他的炽热回应。
“我还要议事,绾儿早些睡吧。”誉彻转开目光,理理衣服走了出去。夜色冰凉,重露打湿了他的袍摆,他却丝毫不在意地快步走着,不知要去到何处,眸中跃动着波涛暗涌的光芒。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分岔口,一条路通往王妃的院子,一条通往他的书房。过去他们无数次在这里分开,各怀心事,各有输赢。
他们也曾在这里相遇,他第一次见到她泪痕满面,卸下坚强的伪装如一个迷路的孩子。他第一次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中,再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可就算他们拥抱着,也远得如同隔着天涯海角。出卖,暗算,背叛,这本是他生活中最平常无奇的戏码,为何他现在才开始不习惯,甚至心都在隐隐作痛。
誉彻定定地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不远处的灯笼在风中飘摆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留下孤独而落寞的轮廓。
鸡鸣五更,天幕上的星子还未落,群臣已经手执象笏,聚在金殿旁的耳房中,等待上朝。
“清裕王回来了,不知於州一案进展如何。”众人小声地议论着,难掩忧色。
“此案盘根错节,牵涉颇广啊。”有人终于试探着触了大家共同的痛处。
“不过是多录了几个官宦子弟。”孙嘉德半合双目,似乎正在养神。
他一发话,大家立刻聚了过去,有了主心骨,“是啊,贵族优于寒门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孙嘉德冷哼了一声,“他既请旨去查,自然要有个结果。”
“王爷若极力主张,我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贵戚寒门有别,祖上的规矩不能改。”众人纷纷表决心,向孙嘉德靠拢,生怕落后。
誉楚坐在一边,独自饮茶。颜相告病,在关键时刻急流勇退,恐怕就是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乔轩羽走了过来,“殿下好清闲。”他声音不大,被那厢乱哄哄的讨论盖过了。
“世人都说金殿议政,却不知天下大事,往往在这耳房就已决定。”誉楚扫了一眼那边的群策群力,摇了摇头,“看来於州读书人的心血要白费了。”
“殿下既心恤百姓,何不站出来要求改革贡举,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
誉楚无奈摇头,“说得简单,誉国权贵根深蒂固,想要整顿无异于蚍蜉撼树。”
“殿下觉得,清裕王就会去捅这个马蜂窝么?”乔轩羽啜了一口茶,声音平静如外面熹微的晨光。
誉楚眸光一动,“不然如何?”
乔轩羽瞥了孙嘉德一眼,“枪打出头鸟。”他忽而一笑,“殿下恕罪。臣是说清裕王极可能让彻查舞弊变为倒孙。”
“所以,你要我提出贡举改革?”
“对,将这场闹剧变回舞弊案。”
誉楚沉吟了一下,犹疑道:“皇上既派五弟去查,现在怎会听我的。”
“就因为他是皇上。”乔轩羽沉着一笑,誉楚正要再问,众人忽然安静了。只见清裕王走了进来,紫袍玉带,面色冷峻,一道长长的影投在地上。乔轩羽不动声色放下茶盏,两人目光短暂相碰,清晨的寒流隐隐袭来,无孔不入。
“上朝!”九天阊阖开宫殿,洪亮的通报声此起彼伏,从缓缓开启的正宫门,经过金吾卫林立的白玉桥,飘上御炉香染的丹墀,众人整冠振衣,如潮拜倒山呼万岁。
“清裕王一路辛苦,於州之事怎样了。”肃穆的宁静中,誉皇开口。
“启禀皇上,於州秋闱舞弊,主考官孙融破格录用官宦子弟,压制寒门,人证物证俱在,孙融已经收押。”誉彻沉声禀报,听不出喜怒,让人心惊肉跳。不过也让人听出了一丝希望,此次舞弊孙氏首当其冲,大家竖起耳朵,只等着他说完,再决定是支持还是反击。
太子誉楚低着头,握着象笏的手紧了紧,准备待会说话。不能让这场大案化成内斗,他担心孙氏,但更想为天下的读书人讨一个公道。
“如何处置,清裕王可有想法。”誉皇威然问道,众人的心随之提了起来。
“臣认为,”誉彻吸了口气,垂下眼帘,“贵族享受恩荫,垄断朝野,导致优秀的寒门子弟难以为国效力。所以科举改革势在必行。”
这话像一声霹雳,在大殿上炸开,众人顾不得其他,怒目而视,急躁地议论了起来。誉楚皱眉望了望乔轩羽,清裕王势单力薄,他要不要出手相助。乔轩羽眯起眼,微微摇了摇头。
誉皇目光一沉,默然不语。群臣纷纷站了出来,指责清裕王挑战祖制,誉彻打起精神,唇枪舌剑,一一辩驳。日上三竿,朝会上依旧斗得酣畅淋漓,险象环生。直过了正午,太监照例一再请皇上休息用膳,早朝才算勉强散去。
“哼!”大臣们三三两两拂袖而去,誉彻落在后面,不为所动,一人独行。这时乔轩羽与誉楚并肩走过,散朝后两人接到皇后的传召,就要去拜见。
“驸马。”誉彻忽然叫住他。
乔轩羽对太子说了声失礼,才回过头来,“王爷何事?”
“本王很好奇,驸马对於州一案有何看法。”誉彻负手踱了过来,深邃的目光中锋芒隐隐。
“王爷心系百姓,难能可贵。”乔轩羽脸上笑意自如,官话说得含蓄。
誉彻下颌微微一抬,含笑和他擦肩,脚步一顿,“驸马就不好奇,众叛亲离的代价,本王买什么值得?”
乔轩羽微微侧脸,“那是王爷自己的事。”他说得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眉间却聚起阴霾。
誉彻仰头笑了一声,迈步离去,背影潇洒。就算与满朝文武为敌,他都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清裕王。
王府中,秦云康和小浮对弈,静默的空气中情意流转。从於州一案后,两人小别胜新婚。小浮抿唇微笑,不时对上他的目光。
“喝茶!”阿寂端着托盘进来,黑着脸将桌上的凉茶换掉,这一盘棋已下了两个时辰,看样子再来两个时辰也下不完,她还得端茶倒水地侍候。两个人就这样眉来眼去,有什么好看的。
“秦先生。”一人站在门外,恭敬地颔首。秦云康面露喜色,“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