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毕竟短暂,没几天就要开学了。林征宇还想提前返校,准备开始找工作了。
芳华问哥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他说想试试看能不能进体委、或者找个公司干也行,体育教师是不想当的了。看来是实习时,当孩子王当怕了。
等他们回到成都,林征宇很快去找了许锦林叔叔。许叔叔交游很广,而且他的公司发展势头也很好,他满口答应着,说先帮老大活动活动体委的事,不行的话就进他公司给他帮忙。看来,芳华大哥的工作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开学几周后,和标准化病人的练习阶段就结束了。进行了一次问诊和查体的全程考试,六个班的成绩都很不错,标准化病人“老师”们认为这些学生已经学会了基本诊断技术。
接着,就轮到朱老总来训练大家的诊断思维了,用医学术语来说就是“诊断和鉴别诊断”。当医生接触一个病人后,经过问诊、查体以及一些辅助检查,就得到了很多关于这个病人的信息。医生要分析这些信息,而判断出该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就是诊断;同时还要排除一些其它疾病的可能,就是鉴别诊断。
每次训练课。朱老总都是给大家一个病例,让大家讨论出结果,然后她评点。
芳华觉得她给的这些病例都太典型了,让人一眼就能判断出来,没有挑战性。当然她也知道朱老总这样做,只是为了训练大家养成正确的思维方式,不是真的要考这些学生诊断的水平。毕竟他们这才刚刚开始学习《内科》《外科》的临床课程,大部分疾病都不熟悉呢。
终于,朱老总开始分配大家到病房见习了,按小组进入不同的内科病房,然后和真正的病人进行交流,做诊断的练习。
内科虽然是分了呼吸、消化、心血管、肾脏、内分泌等科室,但每个科室里都有病因不明确、待查的病人。这些人就是朱老总让大家去见习的对象。
芳华和嘉辉小组分配到了风湿科,当她们拿到指定病人的病历夹时,就吓了一跳,很厚啊。
打开一看,嗬!住院都35天了,诊断还是:发热待查。
这真是太少见了。像川医这样的大医院,的确是经常收治些稀奇古怪、诊断不明的怪病。但以这里汇集的,可以说是西南片区最好的检查设备、最高水平的专家教授,大部分病都应该不超过2周就能诊断出来啊!发热,作为临床最常见的症状,一般也不是很难诊断啊!
带着疑问,芳华她们粗粗浏览了一下病历记录。
该病人,男性,32岁,不明原因发烧4个月。体温可达39~40℃,反复发作,伴有食欲下降,消瘦。多方检查不能确诊,来到川医后的检查也只是发现病人有贫血、血白细胞增多、血沉加快,但都不太严重。
就这么一看,还真是让人模不着头脑,很不合乎逻辑啊!这个病人检查的结果,完全不具特异性。
芳华不由对这个病例产生浓厚的兴趣,她跟着小组其他成员进入病人所在的病房。
一进房间,大家都不由微微皱起鼻子。房间里有股怪怪的臭味。但是受过美方标准化诊断训练的学生们,都没有流露出嫌恶的表情。
不过,陪床的家属大概也看出来,忙说:“哎呀,外面的公共厕所堵了,这几天到处都是一股怪味!”说着还赶紧去开窗户透气。
芳华忙跟上帮忙,嘴里还说着:“大姐,打扰了。我们是医学院的见习医生,来这儿是想再问一问这位大哥的情况。您看方不方便?”
“没得事,没得事!尽管问就是罗!”
倒是躺在床上的男病人,有气无力哼哼了几句:“天天都问来问去的。都一个月了还没查出来是什么病!烦都烦死罗!”
芳华知道像他这样的疑难杂症,一定是实习、住院、主治、主任等各级医师都要轮番问诊查体,还有大内科的专家也都来查过好几次,更别说这些一来一大堆的见习生了。再加上被折腾这么久还查不出是什么病,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啊。
在场的学生看病人不配合都有点面面相觑。
芳华微笑着对走回床旁的家属说:“大姐,我听您说话的口音,像是南充人啊?”
本来因为丈夫的不高兴也有点尴尬的家属忙说:“对头,对头!”
芳华把王菊拉过来:“我这同学也是南充的,你们可是老乡哦!”
那位大姐倒是很高兴地说:“真的啊?”,就连本来埋着头的病人也不由抬头打量起王菊来。
王菊也很机灵,赶紧用家乡话和他们打招呼套起近乎来。这局面才算是打开了。
后面的问诊查体都是王菊主导,其他同学偶尔有些补充提问。
芳华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这标准化病人的训练真是不错,一个个稚女敕的大三学生,初进病房,和病人打交道都能做得不慌不忙、头头是道的。真是让外行人看不出和高年资医生的区别。
芳华觉得也没什么补充,大家都问的不错,完全按照教程来的。
查体的过程也只是王菊一个人做了一些简单检查。芳华想,要是自己这些人能查出那些大专家们都没查出来的体征,才是咄咄怪事呢。
问诊查体结束,大家走出病室,发现自己也没有获得更多的信息,还是不能明确病因。
最后,大家照着病历记录上的各级医师查房记录,摘抄了一些诊断和鉴别诊断,就拿回去和朱老总交差了。朱老总知道这是个全院的疑难病,也就没说什么,算芳华小组通过了。
可是,芳华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个病例。因为真的是太奇怪了。她和嘉辉一起讨论了很久,当然也是不得要领。
两人去图书馆借了大部头的内科学专业书和诊断书来。用了两三天粗粗看了看相关的内容,列出了一系列可能的名单,才发现可能导致发烧的病实在太多。他们这样找,有点缘木求鱼了。
这时候,芳华不由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美剧《豪斯医生》。那里面的豪斯医生就是个诊断高手,而他的特点就是不相信病人的话,认为病人和犯人一样都会说谎。他诊断病情,就和福尔摩斯侦探查案一样,要去病人家中搜集采样、要调查病人说话的真伪,当然更重要的是做各种检查。最后,综合所有证据,再加上他精密的分析和逻辑推理,作出正确的诊断,找到疾病这个凶手。
芳华决定也向他学习,或者说向福尔摩斯学习,要继续实地搜集证据,来破解这一谜案。
嘉辉听了芳华的决定,只是笑着说:“你当福尔摩斯,我就当华生好了。”
于是当晚,他们背着书又到风湿科病房去了。在实习医生办公室,却发现这里的实习医生刚刚轮换了,当晚值班的是88级的那个杨放师兄。
嘉辉和他比较熟,当然过去打招呼了。杨放得知他们是来学习的。不由感叹两人太用功了!
杨放指着自己面前堆的几本病历说:“你们现在有时间都不好好玩,等进了临床,就像我这样整天被埋在病历堆里了,想玩都玩不成了。”
芳华在一旁继续精研病历,心里却在想:真是没个师兄样子,好吃懒做不干活,不可教也。
等她翻到病历最后一页,发现了杨放的接替记录,原来是他接手管那个疑难病号啊!
没办法,她只好问杨放,那个病人的近况如何。诊断有什么新进展了。
杨放这才知道他们是对那个病例感兴趣,不由说:“哎,那个病人啊!别提了!天天不是抽血化验、就是抽骨髓什么的,什么检查都做过了,还是找不出原因。我看那些大主任们也都没招了,最近都不像开始那样来得勤了。”
他又看看两人,不由怀疑地问:“你们两个还想查?行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芳华无语,听不出他这话是褒是贬。
嘉辉笑了笑,就拉起芳华对杨放打了声招呼,说先去病房看病人了。杨放点头,也没多理会,继续埋头写病历了。
他们两人再次和病人做了一番交流。今天,病人的体温退了,精神还可以,也和两人多聊了一会儿。
病人家属看他们聊得不错,就说:“你们慢慢聊,我去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芳华立刻说:“我来帮你!”说着就去接她手中两个盆子中的一个。
那大姐一愣:“不,不,哪用你来啊!我自己行!我自己行!”
芳华坚持着抢过盆子,大姐只好和她一起来到厕所旁边的盥洗间,两人边洗边聊。
芳华了解了一番病人的一般情况后,发现还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她一边沉思,一边给衣物打肥皂。忽然她看到盆子里的一条毛巾上有少量血迹,不由奇怪地问那大姐怎么回事。
大姐不在意地说:“我家男人是沙鼻子,经常流点鼻血啥的。今天又有点出血,我给他擦的时候沾上的!”
芳华不禁有点兴趣,回到病房又仔细问了病人有关鼻出血的情况。
但病人却说,这出鼻血是很早就有的,在开始发烧后也没有加重的迹象。
芳华不由又泄了气。
她和嘉辉回到实习生办公室,一交流,嘉辉也是没有什么特别发现。杨放看着两人的样子不由暗自好笑。他自己是只求把上级医生派下来的事做完就了事的人,因为他的心思不在临床上。
嘉辉问起杨放找工作找的怎么样了,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于是杨放跟他们两个大倒了一番苦水。
原来这88级是第一届改成5年制的医学生,所以今年和87级六年制学生一起毕业。可以想象,那些医院肯定是抢着要87级而不是他们了。
而杨放本身学习成绩也很马虎,精力都用在足球和泡妞上了嘛。所以风光一时的他现在失落了。
本来,现在还是双轨制,就是国家分配和自主择业并存。学生先自己找,找不到的就由国家分配,当然一般是回原籍的。不管怎么说,工作还是有的。但是学医的,万一被分配到偏远的乡镇医院,是很不利的。所以,学生们都倾向于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本来川医的学生还是比较吃香的,但是杨放倒霉就倒霉在赶上两个年级一起毕业,供大于求啊!
芳华在旁边听了半天,很不耐烦:这个杨放本来就不好好学习,临床实习的态度也不端正,成天就想着玩,他当不成医生才是件好事呢。
她不怀好意地说:“杨师兄,你可以去医药公司,当医药代表什么的啊!虽然东奔西跑得挺累,但是赚钱多啊!还不用写病历和值班哦!”
这干医药代表的多是药学系的人,医学院一毕业就去干的人,这时候还真不多。毕竟大家学了那么多年,还是惯性地想当医生。
杨放先是一愣,不过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个办法!妈哟,真找不到好的医院,我就去当医药代表好了!”
嘉辉和芳华走出病区后,问她:“你对杨师兄很没好感啊?”
芳华耸耸肩:“没啦,就是觉得他既然不适合干临床,那就最好不要去荼毒病人嘛!我也是为他好啊!一个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做一辈子该多难受啊!”
嘉辉笑了笑:“也许他一开始不喜欢,后来又喜欢了呢?”
芳华不由想起自己的从前,黯然说:“那他的基础一开始没打好,后来再喜欢也晚了啊!所以喜欢什么事,要从一开始就喜欢,喜欢到底,不放弃,才会成功!”
嘉辉清了清嗓子,看着前方说:“咳咳,我就是这样的!”
啊?人家说的是专业,好不好!
芳华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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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两个人又来到图书馆,借了一堆参考书,摊在大书桌上,共同研究起来。翻来查去半天,仍然没有头绪。
看累了的芳华往桌上的书堆里一趴,很没形象地说:“天啊,不行了!到底是什么怪病啊!”
嘉辉笑了笑,伸手帮她把披到脸上的几缕长发理到耳后,然后说:“别急啊!”
芳华一动不动,过一会儿才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心黑了!妄想查出那么多教授们都没查出的病!”
嘉辉想了想说:“教授也是人,不是神啊!也许他们也忽略了什么呢!其实,这个病人的情况,我看那些教授还没有我们了解呢?”
芳华想:也是,那些教授主任们毕竟不可能像两人这样,天天和病人混在一起。可是这样也没用啊!不还是没发现问题吗?
过了一会儿,嘉辉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有点奇怪。开始还不觉得,最近几天越来越奇怪了。”
“哦?什么事?”
“就是病人房里的味道啊,太怪了!而且这几天还越来越臭了!那个大姐说是厕所的味儿,我怎么觉得不对头啊!”
芳华猛地直起身子,一拍桌子:“对啊!那根本就不是厕所的味儿。现在我也想起来了,我在厕所的外面帮她洗衣服时,就觉得味道小的多,根本没有房间里的味道大。”
嘉辉跟着说:“是吧?开始我们都觉得整个走廊和房间都有那股味儿,也就没在意!可是这几次,我觉得明显是越靠近病人,味道越大啊!”
芳华站起来说:“走,去病房看看!”
两人来到病房的时候,病人正在用卫生纸擤鼻涕。芳华赶忙要过卫生纸查看,就是一般的脓鼻涕,带了一点血丝。可是奇臭无比!臭得芳华差点要呕了。
她和嘉辉再问了病人流鼻涕外还有什么症状,病人摇头,还说鼻涕也拿去化验过,就是普通的细菌。
芳华看了看病人的鼻子,知道自己没办法检查了。她和嘉辉找到杨放,让他开一张请耳鼻喉医生会诊的单子,毕竟这是他主管的病人。
杨放想了想,这也不是大事,病房里有病人流鼻血止不住的时候,也经常找他们来帮忙的,就开了单子。
芳华和嘉辉没等护士送,自己陪着病人去了趟门诊,拿着单子直接去诊室找了位医生看。没想到刚好碰上一位有经验的副主任医师,他检查了病人的鼻腔后,说有问题,当即取了块活检组织。
芳华和嘉辉又迫不及待地亲自把标本送去了病理楼,两人又动用私人关系,请梁主任帮忙加急一下,当然对病人并没有额外收费。
三天后,病理报告送回病房:中线恶性组织细胞增生,简称中线恶组。这个恶性肿瘤就长在病人的鼻中隔。
芳华和嘉辉面面相觑,听都没听说过的病啊。
当然这只是他们两个没听说而已。内科病房的主管大夫们迅速作出了相应的处治措施,送病人去放疗了。
这件事在内科病区引起不小的轰动,两个大三的学生能找到诊断的重要线索,依靠的仅仅是刚刚学会的问诊查体技巧。连很多老教授和主任们都说,这美国人的标准化病人教学确实有道理啊!连刚刚训练完的见习生的水平都这么高了!诊断学的改革确实很有必要啊!
他们也反省了自身,过去的问诊查体实在是有点太粗放了!这些老专家们在认识到自己观念老化的同时,也对时院长的改革措施很是佩服!经此一事,时院长的威望不但在外科很高,在内科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芳华觉得这次其实还是有点运气,和标准化病人的教学,关系倒不是太大。要是没有嘉辉的细心,也不会发现问题的。
朱老总在这门课结业时给了他们两个满分。只是他们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个病人的情况并不好,中线恶组的恶性度极高,他的病程也拖得太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案子破了,凶手查出来了,可是受害人还是死了。
这就是芳华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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