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一缕残阳西挂,郾城外的官道上,难得行人萧索,来来往往间,只有几个匆匆过路人,提着厚重的行囊,目不斜视地疾走着,似是想赶在日落城门关闭之前进城去,也好在城中找一处地方落脚,便不必在这野外官道上露宿,落下一夜的担惊受怕,毕竟这年景,并不是那么太平。
官道尽头远远走来两个人,步履间很是缓慢,与这一路上均是疾行的路人一比,便难免显得有些另类,待那二人走得近些,方才看清,原是一老一少,相互搀扶着缓缓前行。
年老的那一个,身形瘦削,微微佝偻着背,黧黑的两颊深陷进去,满脸深深的皱纹几乎和衣服上的皱褶连成一片,那有些浑浊的双眼却是万分慈爱地看着搀扶着他缓缓前行女娃,那女女圭女圭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是生得粉雕玉琢,束着一对青包头,余下的发鬓垂在耳旁,把她那鹅蛋形的面庞,突显得恰到好处;整齐的前刘海下,在两道秀眉和微微翘起的琼鼻中间,不高不低地嵌着一对眼眸,清明如水晶般的眸子。
这一老一少很是卖力地向前走着,但那老人的腿脚似乎并不是那么利索,不管这二人再怎么努力,当他们终于相扶着走到那城门前时,那两道厚重却又片片斑驳的城门,已经毫无留情地重重关上了。
小女孩抬头望着那高高的城门,明丽的大眼中微微透出一抹失望,贝齿轻轻咬着粉红的下唇,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女孩面上难掩的失望表情,轻轻拍着女孩扶着他手臂的小手,愧疚地说道:“小姐,都是老奴的错,若不是老奴旧疾复发,定就能赶在城门关上前进城去的,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被拒之门外了。”
“穆爷爷,我都与您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叫我小姐了,阿芙,要叫我阿芙。”自称阿芙的女孩儿,微微仰头看着老人,晶亮的双眼眯成一轮弯月,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笑道:“当然不是穆爷爷的错了,只是这城门也关地太过早了些,不过无碍的,咱们就在城外休息一晚,待明早城门一开,再进去也不迟。”
“小姐,老奴实在是……”老人那浑浊的双眼流露出一抹温情,却依旧改不掉嘴上的称呼,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女孩儿阿芙颇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似乎对老人的反应已是习以为常,便慢慢搀着他转身,一边往回走着,一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茶寮说道:“穆爷爷,那里有个茶寮,咱们喝点茶,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吧。”
“老奴都听小姐的。”老人自是不会反对,连连点着头,嘴上如是说着。
茶寮离城门并不远,即使两人走得很慢,也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到了那里,那茶寮的摆设很是简陋,不过几张粗桌板凳,一根孤零零的竹竿上,挂着一块写了“茶”字的白布,白布上头有些锈黄的污迹,想来也是有些年头了。
这茶寮原就是为了来往的客人打尖解渴之用,但已是日落时分,过路的行人大都已经进到了城内,所以茶寮里此刻一个人也没有,只一个小二趴在桌上打着磕睡。
“麻烦你,小二哥,这里上两碗茶水。”女孩独有的清亮嗓音,听得人莫名的心中舒畅,那小二虽然老大不乐意地抬起头来,但听到是这般悦耳的声音,面上倒也没有许多不耐烦的表情,顺着声音看了来人一眼,也不禁呆上一呆,那小二在这茶寮也待了六七年光景,这路上来来往往的客人,俊俏的也见过不少,饶是这般,见了这女娃,心中也忍不住暗赞:“这小女娃生得好俊,若是再年长几岁,不知又要迷倒几家公子。”
那小二手脚麻利地倒了两碗茶水出来,放在二人的桌上,便见那小女娃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拆开它,从里头拿出两块麦饼,将其中一块稍大点的递给了对面的老人,甜甜地说道:“穆爷爷,吃饼。”
“小姐您吃吧,老奴还不饿。”那老人憨厚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
阿芙却是直接将那块麦饼塞到了老人手中,自己则是咬了一口手中的麦饼,边吃边说道:“穆爷爷放心吧,咱们的麦饼够吃了,你不用再为阿芙省着了。”
老人看着异常懂事的阿芙,欣慰地笑了笑,也拿起自己手上那块麦饼,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可才没吃了几口,另一边便传来小二哥嫌恶的叫骂声。
“你个小乞丐,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再在我的摊子前面晃荡,我们这儿没东西施舍给你,快给我滚!晦气!”
阿芙抬起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那小二哥手中拿着一把笤帚,拼命驱赶着摊子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那小乞丐身形瘦弱,看上去也就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蓬头垢面的模样,并看不太清楚什么模样,但奇怪的是,那小乞丐被小二这般恶言相向着,却一点也没有一般乞丐那种畏缩模样,依旧是挺直着背,丝毫没有要挪位子的意思。
阿芙看着那小乞丐的模样,面上浮上一抹同情之色,低头看了看手中油纸包里剩下的最后一块麦饼,咬了咬牙,拿起那块麦饼,从板凳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三两步便跑到了那小乞丐跟前,将麦饼递到他跟前,温言说道:“你是不是饿了,这个给你吃。”
那小乞丐抬头看了阿芙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了她手中的麦饼,放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没几下,那块手掌大的麦饼,便都进了小乞丐的肚子。
阿芙看她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面上又是闪过一丝不忍,开口与她说道:“你慢慢吃,小心噎着,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呢,你过来和我一起坐吧,我桌上还有茶水,你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吃饼,我不会赶你走的。”这般说着,阿芙便伸出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拉住了小乞丐那满是污垢的手。
那小乞丐明显一怔,掩藏在乱发后头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也不抗拒,就这般被阿芙拉到了茶寮里头。
“我们一起坐!”阿芙指了指那干净的板凳,笑着对那小乞丐说道。
在另一边的小二看到这边的情形,面上显然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已经站起身来,似乎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了,那小乞丐看着一脸天真笑容的阿芙,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块断墙旁边,就这么靠着墙席地而坐,那动作与一般乞丐无异,却奇怪地给人一种万分闲适的感觉。
阿芙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强求什么,仍旧坐回椅子上,默默地吃她手里的麦饼,那老人看了坐在不远处的小乞丐一眼,转而对那阿福说道:“小姐,您把咱们最后一块干粮给了那乞丐,明儿咱们可就没东西吃了。”
阿芙吃着麦饼,却是一脸天真的说道:“没关系啊,明天咱们就可以进城去了,可以见到爷爷、女乃女乃、哥哥、姐姐好多好多亲戚,娘亲以前与阿芙说过,爷爷女乃女乃家里有好多好多东西吃,都是阿芙以前没吃过的。”说到这儿,她却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兴奋的神情立马转变成落寞,低声地喃喃道:“可惜娘亲不再阿芙身边了,没有了娘亲,对阿芙来说,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娘亲亲手给我做的豆馍馍好吃。”
那老人也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怜爱地看着阿芙说道:“小姐,您别太难过了,夫人要是知晓您到现在还这般伤心,也不会去得安心的。”
阿芙微微点了点头,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再看不到一丝郁郁的神色了,而是满脸期待神色地又问道那老人:“穆爷爷,您见过我爷爷女乃女乃吗,她们是怎么样的人?她们会喜欢阿芙吗?”不跳字。
“会,一定会的!小姐在这么乖,谁会不喜欢您呢,小姐知道您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牌吧,那可是当初老夫人亲手送给老爷的,那块玉牌上面刻着的‘福’字,寄予了多少老夫人对老爷与您的祝福啊!”老人缓缓与阿芙诉说着,面上的表情充满着对回忆的感慨。
阿芙听着老人的话语,将挂在脖子上的玉牌从衣服里面掏出来,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问道:“那为什么爹爹还要离开爷爷女乃女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生活呢,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不跳字。
老人顿时哑然,面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一时之间尽是不知晓该如何回答阿福的问题了。
不远处靠在断墙旁休息的那个小乞丐,嘴角隐隐浮上一抹嗤笑,本是微微眯着的双眼睨了那阿芙一眼,用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呢喃着:“天然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