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势略缓。马车在泥泞中颠簸着,正如杳娘跟串儿忐忑不安的心。
马车停了下来。
大理狱丞招呼着串儿她们下车。串儿被杳娘抱下来时,特意抬头看了看马车所停位置,却果然是大理寺。
串儿困惑了。
跟着大理狱丞身后进了门,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所在。大理狱丞小声道:
“此处乃是议事厅,今日并非审案,而是询问。有贵人在座,尔等小心回话。进来吧。”
串儿拉着阿娘的手,低眉顺眼地进了门。厅内灯火通明,串儿不敢抬头,定定地看着地面等候询问。
大理狱丞回头看了看静止不前的串儿,并未说话,径自前去,回禀道:
“卑职见过卢卿。萧串儿已带到,其阿娘陪同前来。”
一个浑厚却略显无奈的声音道:
“辛苦了。把人带过来吧。”
串儿跟随阿娘小心地上前,正要跪拜,上方传来阻止的声音:“并非审案,不必跪拜。”
蹲身行了个福礼,串儿感觉自己真的有做淑女的潜质。
“谁是萧串儿。”
串儿上前一步:“民女就是。”
“抬起头来。”
“是。”
串儿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抬头打量,正是求之不得。
只见厅正中摆了一方几案,左右两边各三把直背靠椅。一四十来岁、圆领紫袍的微须男子坐在几案之后,正看着面前的几张纸;左边坐了一男一女:男子方脸,紫袍,佩紫金鱼袋,看着地面发呆;女子微眯了眼,一动不动,穿金戴银,显得金光灿灿,恍若塑了金身的泥像。
其身后站了两名仆妇,正虎视耽耽地看着自己。
串儿眉头紧皱:自己与他们并不相识,为何看自己如同仇人一般?
卢卿有趣地看着串儿几番变幻的神色,笑了笑:
“几岁了?”
“回卢卿话,民女六岁。”
“哦,六岁?”
大理寺卿卢筠正,绛州龙门人,平日还算端方。故意拖长了声音,偷偷瞄了眼左边两人。
男子睁开了眼,锐利地看着串儿,冷冷地问她:
“白日里,你曾在东市与人发生冲突,你把详细过程讲来。”
串儿身子一颤,可怜兮兮地看着卢筠正,卢卿正色道:“圣上命卢某为大理寺卿,嘱某当推情定法,处心公正,议法平恕,狱以无冤,你放心说来,不可欺瞒。”
串儿低头应喏,略略沉吟,将白日里的遭遇娓娓道来。特别夸大了自己被东阳郡主用绣花针扎身子和手指的痛楚。
小小身板微微颤抖,眼泪在脸上无声地流动,一双大眼盛满了被欺侮的后怕。
一时间,厅内安静异常。除了远远站着的杳娘偶尔的抽泣声。
男子严厉地对串儿道:“东市出来以后你又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有何人为证?”
串儿道:“陪朋友逛东市,然后,一起去了我家吃饭。他们带了护卫,是木七郎、木二郎,还有他们的四妹蕊娘。”
“谎言。这长安城就没有能带护卫的木家人。而且,你既然被欺侮了,还能开开心心地去逛街?要么被欺侮是谎言,要么逛街是谎言。”
串儿冷笑:“有没有木家人民女不知道,这可以向崔五娘与郡主求证。况且,难道我会因为被欺侮,便扫了朋友的兴?因为不相干的人让自己不痛快一整天?只要没躺下,我就不会做那败兴之人。至于是否被欺侮,你们闲着没事,大可以去问问崔五娘,或者问问东阳郡主本人。”
突然,那稳坐不动的女子睁开眼来,二话不说,冲上前甩了串儿两巴掌:
“贱民,诬赖。还想泼污水,无论你怎么狡辩,都洗不清自己的罪孽”
说罢,又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串儿蹲子抱住头,大叫道:“这什么大理寺?竟然容许一介疯妇在此撒泼。穿得倒是光鲜,与市井泼妇又有什么区别。”
杳娘跌跌撞撞扑过来,一把抱住串儿,尖叫道:
“凭什么打人啊若奴家小女犯了法,拿出罪证来,自有王法处置,你们不能仗着身份就这般白白欺侮人还有没有天理?老天啊,让这些恶人受到报应吧”
仿佛为了配合杳娘,仿佛真听到了她的祈求,杳娘话音刚落,一个炸雷“啪”地一声,在议事厅上空炸响。
那女子愣了,两名仆妇赶紧过来扶她坐下:
“王妃,小心手疼。”
女子喃喃道:“怎么打雷了?还这么大声响。”
缓了片刻,她又大叫道:“对了,这雷就是来惩罚你们的,你们这些狡猾的丧尽天良的贱民。”
串儿的小脸火辣辣地疼,迅速红肿起来。她不甘心地瞪着那女子:
“我们怎么丧尽天良了?我们做什么了?被欺侮,我连手都没还,你们还想怎样?”
卢筠正看了看吵闹不休的两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串儿,别闹了。这是泾王跟泾王妃。”
“王爷王妃怎么了?就可以这样无理取闹?圣上还知道体恤百姓呢。你们就能大过李唐江山?大过当今圣上?”
泾王妃刚接了热茶在手,正想喝一口平息怒火,听到这话,把手中的杯子砸了过来:
“你不服气么?我们是皇室宗亲,就比你们这些贱民高贵。”
串儿脖子一梗:“的确高贵叛贼入侵,你们比谁都跑得快。谁能与你们比啊?当今圣上还知道回长安救民于水火,你们是谁?你们是专门给圣上添堵的,你们是巴不得李唐被叛贼完全毁灭的,你们居心不良,你们就是叛贼”
“住口不许胡说”
卢筠正看串儿撒泼,赶紧喝止。
转头问泾王:“王爷,您看?”
李侹皱眉看了看串儿,再看了看王妃,低声吼道:“够了,别闹了。”
泾王妃蓦地捂住脸大哭起来:“天呐,害人性命的罪人还在这里嚣张,还有没有天理啊?不行,我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让她为我儿偿命。”
拔下头上的金簪,向串儿刺了过来。
杳娘用身子挡住,串儿有一瞬间的恍惚:
“害人性命?谁死了?”
泾王妃被两名仆妇拉住,不顾礼仪跳着脚嚷嚷:
“你装什么装?就是你害死了益儿。”
串儿莫明,转头问卢筠正:“益儿是谁?”
卢筠正道:“就是东阳郡主。”
串儿大惊:“她怎么死了?在东市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可精神了。”
卢筠正点头确认:“她的确死了。有人在西郊发现了她。而今正在运送来大理寺的路上。你必须说清楚,你从锦绣阁出来以后到底做了些什么,否则,很难洗月兑嫌疑。”
串儿想起那张表面纯真娇憨的面容,那双屈辱的眼睛,暗想:自己得把被追杀的事说出来。否则,做个屈死鬼可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