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天,宝珠天不亮就被她娘喊起来,说是一会儿去女乃女乃爷爷家,赶早要上山里给先人烧纸祭祖。
出了屋,润泽和润生早已经起了身,草草洗漱过后,早饭照例是饺子,尽管一会儿全家要赶赴陈家老院,早起这第一顿饺子也是不可省略的。
一年到头难得去上一回,礼是一定要备的,往年总要上村里屠户家割半斤肉,今年家里紧巴,王氏跟陈铁贵商量了一阵子,决定肉就不割了,把家里前头买的好茶取了一包,又备了十五个鸡蛋,这才招呼着几个娃儿出门。
一进门,老三一家子已经收拾利索在院子里等着了,陈刘氏在灶房准备着给先人的祭祖席。蜡烛香火,水果跟点心也被提前放到板车上,陈铁贵去堂屋跟陈二牛说话,美丽一个劲儿拉着宝珠陪她玩儿,王氏则在外头跟宝珠小婶聊着闲话儿,聊起老2一家子,张凤兰说是前头铁富走前还到老院来了一回,又悄悄跟王氏咬着耳朵:“瞧那样子,一来就往咱爹娘厢房里头钻,生怕旁人不知道是来要钱儿的。”
王氏笑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咱娘一向偏着铁富,铁山跟你大哥都是实在人,咱们做儿媳的又能说啥咧?”
张凤兰抿了抿唇,凑到近前说:“前些时候娘又不知受了啥刺激,一劲儿嚷嚷着要盖房,要从我跟铁山跟前儿支一半的钱儿,这事儿我没应,娃他爹也说照现下屋里的情况,新房不该盖。”
正说着,陈刘氏从冒着烟气儿的灶房里探出一颗头,笑着问:“润泽,跟女乃女乃说说,今年功课学的咋样,明年能中个秀才不?”
陈刘氏今儿打扮的利索,头发抹了头油,发髻梳的整整齐齐,润泽笑着到近前儿回她话,张凤兰瞅了一眼,问王氏:“润泽明年约莫能中秀才吧?不少字听说到州府读书每月还拿着月晌哩。”
王氏也朝灶房那边望着,叹了一声儿,“这可不好说,先不说考秀才是多难的事,每年的院试也只录着前三甲,润泽又是头一年考。就说入州府读书,听说可难着那,说是廪生有名额限制,咱村儿前头给宝珠起名儿那正宏,还不是在家读呢?这些年再也没啥长进了,这事儿还没个准儿。”
张凤兰劝她:“大嫂也别愁,正宏年有三十了吧?不少字润泽还这样小,不愁中不了。”
王氏点头称是,说自己一向也想的开,再供润泽读个三年,若中不了秀才便作罢,安心回屋种田就是,家里实在也供不起了。又带着歉意对张凤兰说:“凤兰妹子,今年大豆也没卖个好价钱儿,前头借你的钱儿怕是先还不上。”
张凤兰呵呵笑着,“瞧嫂子说的,前头跟铁山成亲那一回大哥跟大嫂是咋帮衬的铁山都同我说了,大嫂且放下心来,我跟铁山都支持着润泽读书的事呐,钱儿的事我们俩都不急嫂子着啥急,且先顾着几个娃儿的,润泽在县里读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几年你们日子过的紧,钱儿不着急的。”
前头润泽入县里读书,王氏便找凤兰借了两贯钱儿,让宝珠小舅专门到县城书院跑了一趟,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那钱儿借的偷偷模模,连陈铁贵也瞒了,只对他说是娘家那边凑来的钱儿。
瞧凤兰那态度倒像是真不在意,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两贯钱儿毕竟不是小数目,心说现如今这世道便是如此,这会儿倒有些巴望润泽明年别中,若中了秀才,少不得又要凑钱儿打点,自己不过是个农家妇女,哪来那么大本事年年借上几贯,更让人烦扰的是,有些话儿对丈夫那死板人又说不得,他若知道自己偷偷借钱儿为娃儿打点的事,还不得发上一顿火,那还是轻的,一怒一下再不准润泽继续读下去,前头花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不大会儿,陈刘氏从灶房出来,说是饭菜准备好了,王氏跟张凤兰两个便帮着把饭菜往食盒里头装,忙乎完了,陈二牛便张罗着一家子上车。
王氏一家五口并良东坐自家的板车,铁山两口子跟陈家老两口坐一个车,张红玉因为在屋里养着病,今儿也就没来,只良东来了。
给老祖宗烧了纸,送了席,按照辈分高低,逐个跪地磕了头,撒了酒,祭祖才算完成了。
回屋也才辰时刚过,一家子进了堂屋聊着闲话儿,陈二牛对润泽很是稀罕,拉着他的手不停问着话儿,陈刘氏抽空问王氏地里的事情,王氏也不多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一一作答了,不一会儿,话题又转到几个小娃儿身上,王氏这才又多了些话儿,除了润泽读书的话题,说的最多的便是宝珠。
陈刘氏每年一说起宝珠,翻过来覆过去都是那几个话题,总是离不了宝珠小时候尿了翠芬身上那一回的事,加上今年因着前几日借钱的事心里生了怨气,话里话外的也就不是那么顺耳。王氏心里不大高兴,有意挑些别的话题来说,说宝珠娃儿今年长进的很,收拾屋子,下灶做饭样样学的好,做的萝卜丝饼子谁吃了都夸。
陈刘氏砸着嘴儿听,只当王氏有意夸大自家娃儿,倒十分吝惜赞美的话儿,反倒说起张凤兰大闺女美丽,说她聪明,说话不比宝珠晚,样子也生的白白胖胖,又挑着一些趣事来说,王氏因着陈刘氏的偏心,本就有些不高兴,这会儿更觉着陈刘氏有意轻视自家闺女儿,心里便憋着一口气。
宝珠轻轻捏着她娘手心,瞅了个空对陈刘氏说:“女乃女乃,今儿我下灶给咱们做几个好菜”
陈刘氏当下乐的合不拢嘴儿,露出一个惯有的撇嘴表情,逗她:“嗬瞧咱们小宝珠,给个竹竿就上房咧,你母亲前脚儿刚夸了你,马上就蹦跶起来了,你倒说说,你都会做些啥?”
宝珠努着嘴,不服气地说:“我会做的可多了”
王氏瞪一眼她,笑着说:“大人的话儿全叫娃儿听去了,这娃儿在家时也是,灶房的事儿就爱插一手,不必理她。”又低头柔声劝她:“今儿你女乃女乃家人多,一会儿做饭了忙着呐,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成不?”
宝珠一撇嘴,狠狠跺着脚,扭过头不理她娘。
陈刘氏抿了一口茶水,眼也不抬地说:“也赖着你,娃儿也不能总在外人跟前儿夸着惯着,瞧瞧都惯成了啥样子?”
宝珠原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可见她娘心里堵,忍不住就想替她娘争口气,想她好赖还是个大厨,在自个家也实战巩固了一年,即便今个没带鸡精,现有的食材随便一出手,还能做的差?
这会儿见她娘脸色铁青,倔脾气倒上来了,又眼巴巴去瞧她,小声求她:“娘,就做萝卜丝饼,和前头常做的那几样菜,一准不会做砸了,你跟爹不是都说好么?”
陈铁贵跟他爹谈话的空当听见了这边的谈话儿,呵呵一笑,“宝珠在屋里做饭不赖,今儿就让宝珠下一回厨,她娘在一旁提点着,给你爷爷女乃女乃做一顿冬至饭”
王氏听丈夫这样说了,又扭头去瞧她爹,见陈二牛也乐呵呵的,他刚刚小饮了几口,这会儿话正多,一摆手,“就按铁贵的意思,让宝珠娃儿做,宝珠闺女如今大了,出息了,爷爷女乃女乃也跟着能尝上我娃儿一口饭。”又扭头训斥陈铁贵,“一年四季倒不见个人,平日里想娃儿了也见不上一回分了家,倒忘了我这个爹了是不”
陈刘氏笑着叹一声儿,“就由着你们,今儿我这老骨头倒能歇上一回,前头凤兰从娘家拿的猪肉还在案上,昨个你爹又买了鱼,你们几个张罗着做罢”
王氏听出她的意思,笑着回:“猪肉跟鱼我做,那些个素菜就让宝珠去张罗,我在一旁提点着,没大碍的,宝珠在屋成天下灶,出不了岔子。”
宝珠这才高兴起来,直对着两个哥哥做鬼脸儿。
快到晌午的时候,王氏跟宝珠进灶房准备吃食,男人们在屋继续着闲话儿,润泽润生跟良东如今年岁稍长,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必定是要在屋里陪着爷爷女乃女乃叙话儿的,不像小时候,大人做饭小孩便在院子里头玩儿,润泽年岁最大,里头就属他最沉稳,说话办事俨然是个小大人了,润生跟良东一般大,这个年纪也渐渐学的稳重起来。
宝珠在厨房转悠了一圈,依着现有的食材,跟她娘商量着:“油炸花生米儿,凉拌黄瓜丝是凉菜,素菜就做个豆角烧茄子,酸菜粉条,再烧个豆腐丸子,荤菜有红烧肉,清炖鱼,成么?”
她一连串说下来,直把王氏说的脑袋发懵,惊讶地瞧她:“跟娘说说,都是从哪儿学来的?那豆腐丸子前头咋没见你做过?”
宝珠捂着嘴儿嘿嘿笑,“有的是自己想的,有的是去三姑家时表哥告诉我的,县城里有大馆子,表哥吃的好东西可多着哩。”
王氏直嗔怪她,旁的没记住,吃的东西可下足了功夫,记了个十成十。
宝珠手下忙活着,王氏在一旁打下手,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话儿,说是说一年到头也不来几次,今个就好好做,让她爷爷女乃女乃尝尝宝珠做的可口的饭。又说红烧肉跟清炖鱼还是自个儿来,说宝珠女乃女乃不放心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