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着,王氏外头进来坐下,陈翠喜便笑着与王氏合计一会儿,因今年正赶上宝珠怀孕,宴席她怕出不上多大力,这会儿便催着宝珠进厢房歇着去,自个跟王氏一块合计个客人名单。
积德前一向刚回了屋,他也不着急,成日不骄不躁的屋里念书,陈翠喜却成日心神不宁,偏自家儿子是个不知好歹的,死活不肯思沛帮衬,陈翠喜生怕他得知了生出啥变故来,今个便趁着上工时候偷偷赶了来,生怕他知道自个偷偷托了思沛的事儿,这会儿便跟王氏两个商议了,决定大伙儿事先瞒着他,待事情定下,他总也没旁的法子了,他死犟归死犟,却也听的进劝,心头也分的清好坏,从小到大啥事再让他不快,也没到那一根筋认死理的份上,万万做不出那出格事儿来,真有了官职,多劝劝他,必定也去上任的。
这事儿从宝珠口里得了准话儿她便惦记起绣娘们,急匆匆跟王氏交代几句便起身去城东宅子,说是菜式只等着下了工再跟良东商议。
她刚走王氏便进屋去陪宝珠,算算日子,宝珠产期在十一月下旬,也没个几十天好等了,这几日魏元来了县里,成日医馆坐镇着,思沛下工尤其早,常常午时一过便回屋来。
王氏瞧着他两头操心着怪累,原想着让他雇个学徒来,多个小郎中方便的多,平日他若有个急事,小病小痛的学徒倒也应付的来,只他却不愿,说自个资历尚浅,年轻轻做了郎中,还须再历练,这时候收徒且早哩。
好在前段儿魏元来了医馆坐镇,说是儿媳生娃儿,只管让他跟前儿照应去,他接了医馆这摊子,魏思沛倒能缓过劲来,王氏便也不劝说他。
最近宝珠迷上吃山楂酱,一大罐子两三天便见了底儿,今个魏思沛午后便出了医馆,急匆匆回家赶了牛车便回村,村里有地窖,好些人家入秋攒了不少,这时去收个新鲜,他不愿买现成的山楂酱,便自个收来回去自个儿熬,说是吃的放心。
王氏听着厢房里没了动静,思量着宝珠约模歇下了,便缓步出了门,今儿陈二牛跟润生爷俩下了地里,约模傍晚才回来,眼瞧着太阳还未落山,径直便去屋里做针线活儿,这几日她抽空便缝缝赶赶,外孙还未出世,衣裳已经做了四五件,她二嫂整日下工也不得闲,房里裁裁剪剪的,也给侄儿备了两件,王氏还嫌不够穿,这两天又做小袄子。
太阳落了山,她刚想起身去做饭,便听着大门轻响,随后牛车咕噜咕噜进门声儿,她忙起身去前院,魏思沛刚拴好牛,一回头,笑着对王氏说:“娘,今儿村里刚收了山楂,一会儿给宝珠熬酱。”
王氏笑应了,让他快去房里歇着,自个上前儿去提了山楂往灶房去了。
魏思沛点点头,一个下午没见,心头挂念着宝珠,抬脚便往厢房去,一进门,宝珠正案上坐着涂涂画画,她在屋里也不闲着,这几日又忙着设计新点心图样,魏思沛笑着进屋来,温声唤她,“娘才说你歇着了,怎的又起了?”
宝珠抬头朝他笑个,“成日睡着,晚上倒没了瞌睡,今儿少睡会。”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低头轻抚了抚肚子,“过不上几十天他便出来了,也不知是男孩女孩。”
魏思沛笑着扶她走两步,“男孩女孩都好,只一个却太孤单了些,明年再为他生个伴好不好?”
宝珠嗔他一眼,“才歇了大半年便吃成了个大胖子,成日又憋在屋里,怪无聊的,总要再缓几年的,我可不愿明年又来这么一回。”想起什么,轻笑出声,“我娘生我时不也同时得了一对双胞胎?你怎知我就生不出一对来?”
魏思沛闻言不由多瞧了几眼她肚子,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倒是有几分可能的,宝珠现在的肚子,比街上那些孕妇都大些,便不是两个,也该是个胖女圭女圭。”
宝珠朝他皱皱鼻子,一说起双胞胎,她便来了精神,这会儿又思量起娃的名字,笑嘻嘻拉他案上去商议,若得了男娃儿,该起个什么名儿,若是女娃儿,该起什么名儿,若凑一对,正好提前都备上了。
一转眼便进了十一月,这期间,陈翠喜又来过两回,只汴州那头却无消息传来,宝珠只得宽慰她稍安勿躁,便是最坏的打算,韩家那头没帮上忙,他一个头名的解元也必定受些重视的,到时再想想旁的门路,静静等候朝廷安排就是。
魏思沛也是这个意思,“他既然答应了帮忙,必定也遣人去了,只官场复杂,那些个举子挤破脑袋也只为了捞上个官职,耗尽了钱财打点贿赂,你托人,我托人,情况便复杂了。”
韩家答应周旋已是给足了思沛面子,思沛口里的情况陈翠喜心头自也明白,只脸上仍带了些失望之色,连连叹气道:“原先只说不在意,事到临头却为他不值当,我娃儿这些年挑灯夜读,日日辛苦,好容易得了第一,竟连个地方官也盼不上,造孽啊。”
魏思沛又宽抚她几句,待她离开,马上便案上写一封书信,县里雇人往汴州送了去。
宝珠瞧着她姑像极想不开,当晚便跟王氏说一回,第二日王氏专程又去劝说陈翠喜,让她这事儿上头务必想开了,当下世道便是如此,平常心对待就好,再说,她不也盼着积德早日成家么,若不做官了,也别跑老远了,就在县里谋个职,陈家如今县里也算坐稳了,必定能照应上他,将来再说一门亲,儿孙满堂的不比大老远做个官强?
她这一番劝说还是起了大用了,陈翠喜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只要一家团聚,儿孙满堂的就成,这些年积德省城去,他爹又四处跑货,自个一个人也着实冷清,对王氏说的,心头倒十分向往。
她干脆也不张罗了,成日安安心心上工,下了工又劝说积德想开了,若不成便县里谋职,他是个举人,比秀才强出许多,也别去做教书先生了,州府上打点打点,县衙里谋个文书,典史这些个不入品阶的官职也是可以的。(不须朝廷录取)
王氏眼瞧着她最近欢喜起来了,这才算是松一口气,生怕她有了旁的想法,眼下宝珠这几日便临盆,她也没有旁的功夫操心她姑,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这几日全家都紧张起来。
这日早饭后,宝珠照例跟思沛两个外间巷子里散步,马上临盆,魏思沛成日陪着她走动的勤,说是活动活动有利于生产,也不走远了,就在自家宅院里,宅院外的巷子里走走。
两人方出门没多久,巷子口便急匆匆跑来个人,魏思沛瞧他穿着县城信局的衣裳,知道是送信的伙计,当下便停了步子原地候着,那伙计急匆匆赶来,果然在两人跟前儿停下,他认得魏思沛,当下便递给他一封信,“汴州来给魏郎中的。”
魏思沛点点头,顾不得进院子便拆了信,越读眼中笑意便越深些,急的宝珠拽拽他袖口,踮了脚尖凑上去瞧,他却忽地合了信,斜睨宝珠一眼,失笑道:“这回可如了你的意,燕州府衙吏目掌文书,正八品。”
宝珠登时便笑开,“有一句话说的好,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时候没消息,三姑怕只当这事儿没谱了,这时候若听了,怕要好一阵欢喜”
魏思沛深吸一口气,定定瞧着宝珠,“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将积德安排在咱们燕州。”
宝珠见他神色有异,忙收了欢喜神色,“花了许多银钱打点么?”
魏思沛应一声,将手中的信缓缓收作一团捏紧了,朝她摇了摇头,“别说这个,得闲便跟三姑知会了,早做准备,月底便要上任。”
宝珠嘿嘿笑着挽上他,“你不说我也知道,知州跟前做官,这样好的差事,三姑那些银子不够瞧的,你爹为了讨你欢心,这事必定不遗余力去办,恐怕散了许多家财哩。”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去,想起一家子为这事儿惦记了这么些天,今个终于得了好消息,连脚步也带了几分轻盈,惊的魏思沛慌忙拉她,“宝珠慢些走,天大的事儿也别慌张。”
宝珠笑嘻嘻回头,刚想跟他说不碍事,肚子却忽然间一阵抽疼,她不由原地半弯了腰,紧紧捂着肚子,咬牙道:“思沛哥,好像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了……”
挣扎着说了这一句,那阵疼痛越发激烈,她脸色白了白,身子不由摇摇欲坠起来,只还未落地,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听得他焦急的呼喊声,“爹,娘宝珠要生了,快去叫产婆”
这几日宝珠临盆,王氏便不叫陈铁贵出门去,这会儿两口子正厅里说话,听见外院魏思沛的叫喊声,两人登时便反应来,陈铁贵蹭地起身,披了外套,来不及扣上便往外头奔,稳婆是前些个早知会好的,离的不算远,只魏思沛抱着闺女经过身边时,瞧见她苍白的面色他便火急火燎起来,卯足了劲,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那户人家赶。
王氏毕竟有些经验,她不慌不忙宽慰魏思沛几句,自个便去灶上烧一大锅热水,又将取出事先早备好的厚褥子往宝珠身子下头铺,将一叠干净巾子放在她枕头边上,见魏思沛正她旁边说些鼓励的话儿,她转身便出了门,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巷子外头焦急地等候着。
宝珠这时候才真正定下心思来,对生产的事儿,前头便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魏思沛在她跟前儿不停宽慰鼓励,她心中稍安,一阵阵的抽痛也咬牙忍着,知道这时候没有麻醉药剂,产婆也只能保证胎位正确时将孩子接生来,除此之外,一切都要靠自己。
想是这样想着,可那疼痛越发钻心,饶是她努力坚持着,也忍不住一声声叫喊起来,魏思沛焦急地房间里转圈圈,不安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方才与她说的话儿宝珠尚能点点头,这会儿怕已经疼的顾不得了。
正在此时,外间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了来,随后,脚步声呼啦啦进了堂屋,堂屋里传来一个柔和的笑声,“兄嫂不须着急,外头候着就成。”听这声音便知是稳婆来了,魏思沛这才定了心神,忙掀了门帘让了稳婆进屋来,又将一锅热水送了进去,自个便紧紧贴着门,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稳婆有条不紊地吩咐,“是了姑娘,再用力些。”
“对对,看的到脑袋了,再使劲”
小半个时辰里,听得里头声嘶力竭的哀嚎也变得断断续续吃力沙哑起来,冷汗便滴滴答答顺着他鬓角滴了下来,这时王氏却站起身来,大大舒了一口气,“听稳婆那话,是母子平安了。”转眼见魏思沛身子抖的厉害,忙上前拍他一下,“思沛宽心,宝珠没事儿。”
她话刚毕,便听的里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王氏几个刚要迎上去,紧接着稳婆又发出一个惊讶的叫声,“呀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呢姑娘,这是双胞胎呀”
这下不仅王氏,连陈铁贵也蹭地站起身来,他原地急匆匆踱几下,忽推开门抬脚跨出门槛,头也不回道:“听着心头怪紧,我在外头等着”
王氏忙赶到房门前,原本心头已松了一口气,这会不免又提了起来,当下便在门口喊道:“娘昨个烧了香,神佛都保佑我娃儿,定能平安哩,听稳婆的话,加把劲啊”
而魏思沛此时,手心早已满是汗水,听了稳婆那话,他心头激动的久久难以平静下来,抬手轻抚过眼角旁的湿润,竟是流下了欣喜激动的泪水,他心里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件事儿,便是不停默念着母子平安。
片刻后,随着另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房门被大力推开了,中年稳婆笑呵呵出了门,恭喜道:“小哥有福,是龙凤胎,恭喜嫂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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