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蒙礼虽说礼节并不繁复,但是农家的人都最是尊重读书的人,所以素来都很受到各家的重视,栓子更是鲜少没有人叫就起了个大早,茉莉把赶着改好的衣裳给他穿好,祝永鑫和方氏领着栓子到老宅子去拜祖宗牌位。
栓子跪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头,又分别给祝老爷子和老祝头、杨氏磕了头,最后给祝永鑫和方氏磕头,说自己一定好生念书,不辜负家里的期望。
当然这些话也都是提前教好的,只为了走这样一个形式。
拜过祖宗和长辈之后,祝老爷子也心血来潮地说要去学堂,结果老祝头就也要跟去,便一道送栓子到学堂去。
学堂门口已经聚了七八家带着孩子的父母,有村儿里的,也有旁边村子慕名来的,都换得上了平时不舍得穿的干净体面衣裳,叮嘱孩子要好生念书之类。
时辰到了书院打开大门,傅先生穿着身儿干净的长衫出来,引着所有的孩子到学堂里面,先跪拜了文昌帝君,又对孔子像叩首行礼,最后才是对着傅先生行拜师大礼。
等所有的孩子都起身儿后,傅先生将书本一一发到他们手上,叮嘱他们要努力念书,认真学做人的道理,所有的孩子都认真地听了,然后又齐声说一定谨记先生的教导,蒙礼至此就算是结束了,还有几家没给孩子取大名的父母,围着傅先生让他帮着孩子起个名字,其余的人就只叮嘱了孩子好生听话,也就陆续地都走了。
祝老爷子在学堂里转了两圈儿,又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齐家村的这个学堂,若说起历史的话,怕是跟村里的齐家宗祠差不多的年岁了,当初似乎就是存了要长久使用的念头,所以都是石头垒起来又涂了泥墙的,几根合抱粗细的柱脚也十分的挺拔结实,屋顶上覆着灰色的瓦片,看起来十分的像模像样。
老爷子看得不住点头说:“这房子盖得好啊,看着年头不浅了,还这么结实,看来这齐家村果然是个出读书人的好地方,不像咱们老家那群不懂事儿的老爷们儿,只顾着吃酒耍钱玩女人,村里的娃儿想读书都得去别的村儿,真是作孽呦!”
“所以说我爹当初来到这儿安家,其实还是挺有见识的不是?”祝永鑫跟在一旁,抬手虚扶着老爷子,怕他腿脚不灵活再摔到自己。
“有个屁的见识!”祝老爷子眼睛一瞪,“把自个儿亲爹扔在老家那么多年,我那会儿觉得自己是壮年丧妻丧子,是个孤寡到老的命呢,谁知道这小子闷声不吭的都有儿有女了……”
老祝头在家素来是脾气比谁都大,但是唯独遇到自己亲爹就没了法子,只能由着他骂几句出气。
几个人正往家里走,迎面就看见王寡妇红肿着眼睛,领着虎子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两下打了个照面祝永鑫忙问:“她王婶子,这是咋了?”
“学堂里的童蒙礼都完事儿了?”王寡妇也顾不得回答祝永鑫,只着急地问。
“是啊,刚才就都完事儿了,我是说咋没瞧见你家虎子,还打算等回家了问问栓子娘呢,你这是咋地了?”祝永鑫也奇怪地问,“咋来的这么晚啊?”
“快别提了!”王寡妇伸手扯着袖子又擦了擦眼角,然后说,“我先把孩子送到学堂去,你回家让栓子娘别出门儿,我一会儿过去找她说说话。”
祝永鑫见王寡妇这样,心里也就大概知道了,怕又是她婆家出了什么幺蛾子来刁难她们孤儿寡母的,但是他也不合适多说什么,就忙点头说自己会告诉方氏的。
先把老爷子送回了家,祝永鑫到自家的时候,王寡妇已经进门儿了,正跟方氏坐在里屋抹眼泪。
“虎子娘,你有啥事儿你就说,你坐下就哭,哭得我心里都怪难受的,这到底是咋了啊?”方氏一边扯帕子递给她擦眼泪,一边着急地问、
“还不就是虎子他女乃家,我今个儿一大早,给虎子换好了衣裳,领他去他爷女乃家拜祖宗牌位,谁知道被他婶子拦在门口,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我……我寻思着今个儿赶时间也没工夫跟她废话,谁知道我越不说话她越是来劲儿,把我们娘儿们拦在外面,硬说虎子的爷女乃都还没起身儿,说什么让我们在外头等着。”王寡妇扯着帕子擦着不断滚落的泪珠,“结果好不容易等她放我们进去了,虎子的爷女乃居然说,他们早就知道今个儿是童蒙礼,还说一大早就在家里等着我领虎子去,问我为啥这么晚才去,是不是不乐意让虎子认他家这个祖宗,虎子他身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的……”
“唉,你婆家素来都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的跟他们生这个气。”方氏起身儿给她倒了杯水放在眼前儿,“再熬几年等香草嫁了,虎子也考出来了,到时候就有你享福的日子了。”
“姐啊,你是不知道,若只有这点儿小事,我都受过这么多回了,我哪儿至于气成这样。”王寡妇似乎一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帕子的手使劲儿往桌上一锤,“虎子听了他爷女乃的话,就开口解释说我们早就到门外了,是他婶子拦着不许进去,说爷女乃还没起来,所以才进来晚了,结果……”
“咋,孩子说的话他们都不信?”方氏惊讶地问。
“虎子他爷说,说他婶儿一大早就把老两口叫了起来,给找了过年时候的衣裳换上,说今个儿是虎子的童蒙礼,让等着他来磕头,就说他婶儿不可能还拦着我们不许进去,说是虎子撒谎,还说……说都是我教给孩子的……”王寡妇越说越伤心,垂头低声地抽泣起来。
方氏起身儿帮她拧了个半干的帕子擦脸,又劝道:“唉,你那妯娌就是怕你家虎子以后跟她儿子抢家产分呢,不然也不会这么给你背后使绊子的,就那点儿小心思,除了你公婆还把她当个好人,怕是也没人瞧不出来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男人死的早,拉扯这两个孩子我都已经没半点儿心思再想别的了,只盼着把闺女嫁个好人家,然后以后给儿子盖房娶媳妇,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对得起他们了。”王寡妇抹着眼泪说。
“好端端的说这话干啥,就算是当真要分家,那你应得的一份儿你为啥不要,就算死了男人可你也守了这么多年,还把孩子都拉扯大了。再说,就算你不为自己争,你也得为虎子争啊!”方氏稍稍扬声说,“难不成就由着你那妯娌这么欺负人啊?你放心吧,到时候如果真分家,我陪你去找里正,找齐家的族长,我就不信这事儿还就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儿了!”
“我总寻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王寡妇叹了口气说,“虎子爹生前就最孝顺,若是为了分家什么惹得他爹娘不乐意,他在九泉之下不知道会不会怪我。”
“算了吧,他若还是个男人,在地底下看见自己爹娘和弟弟、弟媳这么对自己的妻儿,怕是更要难受的。”方氏拍了拍王寡妇的肩膀说,“你放心就是了,若真是闹到那一步,咱到哪儿也说得出理去,怕他们做啥。赶紧擦擦脸,我去弄个凉手巾给你敷敷眼睛,这样回去你家香草该担心了。”
方氏说着就去井里打了一桶水,因为井打得极深,所以即便是三伏天,打出来的水也是沁凉沁凉的,这会儿的更是觉得冰手,赶紧拧了个帕子,让王寡妇敷在红肿的眼睛上。
“说到香草,我还有事儿要求你呢!”王寡妇把帕子捂在眼睛上,凉得倒吸了一口气。
“啥事儿啊?”方氏问,“咱俩有啥事儿还不能直说的?这么拐弯抹角的干啥。”
“就是香草的婚事,她年纪也不小了,打从去年就开始说要给她说亲事,结果……”王寡妇说道这儿有些讪讪,见方氏的神色是明白了自己指的是什么,就讪笑着岔开了话,“所以我寻思着今年咋地也得找个合适的人家了,正巧前几天有媒婆来说亲,说的是赵家庄的一户人家,家里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和大闺女都成亲了,小闺女是老幺儿,给我家香草说得就是这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八,比你家博荣小一岁,说是在学里念了两年书,识得几个字,会记账算钱的,就回家帮着家里干活儿了,去年他姐刚嫁出去,今年就开始张罗他的婚事了,虽说不是个啥多有钱的人家,不过听着说是家里人都不错,那小伙子身子壮实,干活儿也肯吃苦,我寻思若是当真这样,也还是挺不错的。”
“赵家庄的人?”方氏听了就说,“那还不容易嘛,良子以前就是赵家庄的,这两年才挪到我家住,问他一准儿地知道,你等着,我给你把人叫进来去。”方氏说着就起身儿,趴着后窗户,朝在外面硝皮子的良子招呼道,“良子,进屋来,婶子有事儿问你。”
良子听见把手里的活儿放下,洗了手进屋问:“婶儿,啥事儿啊?”
方氏推王寡妇问:“你说说啊,是赵家庄的哪一家啊?”
“我也没细问啊,就知道姓赵……”王寡妇一时间倒是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家。
“你这不是废话,赵家庄有一大半儿都姓赵呢!”方氏嗔怪道,“这还不跟没说一样。”
良子倒是好脾气地笑笑:“婶子别着急,说说他家几口人,都有啥人,我兴许能想起来呢。”
“媒婆说他家上头没有老人了,就是两口子带着两儿两女,花搭着生的,老大是儿子,老二是闺女,老三小子老幺又是闺女。如今老大和老二都成亲了,只剩一儿一女在身边儿,二儿子念过两年书,哦,对了,说是在庄子东头住的。”
“那应该是赵老拐家了,他家男人是不是拄拐的啊?”良子又问。
“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嘴的。”王寡妇连忙点头。
良子见她确定了是赵老拐家,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说啥又犹豫了。
方氏见状忙道:“良子啊,这屋里可都没外人,你这个婶子跟我可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你也知道她家香草拜了你叔和我做干爹干娘,你可得当咱们自家人一样上心,不藏着掖着的说话啊!”
王寡妇看良子这样也担心起来,听了方氏的话更是连连点头,要不是看良子也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了,都快扑上来拉着他的手说话了,“良子,好孩子,你知道啥赶紧跟婶子说,婶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可不能跟婶子不尽不实的。你放心,你说啥都出得你嘴,进的我耳,我绝对不跟外人说去。”
良子挠挠头说:“其实我不是想瞒着婶子,只不过,我知道的也都是庄子里瞎传的一些话,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就是怕说错了啥话。”
“你就先说了听听,知道是你听来的,我们也不会怪你啥!”方氏催促道。
“我记得他家男人的腿,不是一开始就瘸的,似乎是三十岁上下才突然病了一场瘸的,那时候村儿里就有人说,说当初赵老拐的爹也是三十多岁突然病得瘸了,然后不到五十岁就没了,说赵老拐怕是也活不过五十之类的话,还说他家这样的毛病是家传的,代代的男的都这样,一到三十就得瘸……”良子说完赶紧又摆手道,“我当真只是听说的,赵老拐的爹我也没见过,到底是咋回事我可真不知道,只是听庄子里的人传的热闹罢了,婶子还是去查访查访,别到时候坑了香草妹子。”
王寡妇听了良子的话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男人病死了,最是知道这里头的苦处,所以对未来的女婿虽说不求家里有钱有势的,只盼着是个结实健康的,结果却偏偏被戳到了心口窝上,气得当时就摔了手里的帕子说:“那媒婆真是个好样儿的,还跟我说他爹是干活儿摔瘸了腿,说那家人身子骨都好的很,我呸,也不知道收了那赵老拐家多少钱,这么来坑别人家的闺女。”
“你先别着急,良子也不过是听来的,再说没准儿也是那赵老拐家自己瞒着的呢!”方氏赶紧劝道,“就算当真是媒婆的过错,咱回了她自己再另外找就是了,别为了这事儿得罪了媒婆,那种人走家串户的,一张嘴跟刀片儿似的,若是得罪了她,在外头随便编排香草几句,咱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了。”
良子也起身儿劝道:“婶子,你别太着急,我也只是听村里人说的这事儿,不过那赵老拐的腿,当真是病了一场瘸的,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每天都能看见他家人出来倒药渣子,似乎吃了大半年的药,最后还是瘸了。不过我婶儿说得也有道理,媒婆那种人咱得罪不起,好在这回也没吃什么亏,以后多个心眼儿,多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王寡妇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太激动了,抬手撑着头叹了口气道:“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折腾我,男人身子骨不争气,婆家又没一个省油的灯,一直严管着的闺女也不是个省心的,我咋就这么命苦。”
方氏见这话说得越发不对劲儿了,赶紧摆手示意良子去忙吧,自己拍了拍王寡妇的手说:“你平时劝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啥事儿一摊到自己头上就抓瞎了吧?日子都是一天天过出来的,别一有点儿啥事儿就想那么多,咱周围好几个村子和庄子呢,再说还有城里,咋地还给你找不出个合适的女婿啊?我也帮你多留意留意,其实我觉得咱们村儿的金媒婆人还不错,虽说是有点儿贪财,但是哪个媒婆不这样啊?好歹她跟咱们是一个村子的,再怎么样也不敢有啥瞒着骗着的,不然以后还咋在村儿里住?不如包个红包,让她帮着留意点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年纪合适家里又踏实人家。”
“唉,也只能这样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到时候更是要给人说闲话了。”王寡妇叹了口气说,“就依方姐的意思,我回去就包个红包去找金婆子说道说道。”
“再着急也不差这两天,你看你眼睛又红又肿的,咋出去见人?”方氏又拧了个帕子给她说,“赶紧再敷一会儿,回家可别提这事儿了,虎子年纪还小,知道得太多对他也没好处。”
“嗯,我知道了,时候差不多该做晌午饭了,你也忙吧我先回了。”王寡妇起身儿往外走。
方氏又想起什么,追出去几步说:“去找金媒婆的时候先来叫着我,我跟你一起去,我是香草的干娘,这事儿我也得上心点儿不是?”
王寡妇连连点头地走了,方氏叹了口气回屋,一边淘米准备做饭,一边寻思这婆媳关系什么的,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先前总觉得自己对婆婆伺候得周周道道那么尽心尽力的,结果却还落不到个好处心里难受,这会儿跟王寡妇比比,又觉得自己身上的事儿到也不算得是什么了。
这么寻思着,就惦记是不是该去老院子看看,打从过年的时候惹气,之后除了必须要回去的日子,都没再过去看一眼,虽说总打发孩子们过去,可也终究不是自己。这么寻思着焖上了高粱米,又去切菜准备做饭。
吃过午饭,方氏找了个干净的包布,捡了昨个儿做的贴饼子装了几个,又拿了点儿郑大夫给带来的果脯,拎着包袱就往老院子去了,谁知到了却发现只有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在,她把饼子放在了外头的碗柜里,把果脯直接给了老爷子,坐下跟老爷子说了会儿话,只知道老祝头和杨氏出去办事儿去了,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儿。
方氏坐了一会儿见老爷子似乎有些困乏,就也起身儿告辞了,寻思既然过来了一趟,便去后头的老四家坐会儿,进屋见老四也没在家,林氏正坐在炕头上做活儿,大毛和二毛两个小子在炕稍比划着摔跤,她一坐在炕沿儿上,把两个小子都楼过来稀罕了一下,然后才放他俩下地说:“去西屋玩儿去,我跟你娘说话。”
大毛和二毛都扭头去看林氏,见她点头了这才下地穿鞋跑去了西屋。
“你家两个小子倒都是听话的,不看你说话都不敢过去呢!”方氏羡慕地说,“可不像我家博宁和栓子,从小儿就皮猴儿似的,怎么说都是耳边风,也幸好没创出什么祸来。”
“我家这俩也皮着呢,现在看着老实也都是孩子他爹打出来的,一直就说孩子得严着管,尤其是男孩儿,从小不好好管教以后难免要闯祸的。”林氏朝西屋看了一眼,“你可不知道老四下手又多狠,打大毛打得鬼哭狼嚎的,把二毛也吓得不轻,哭得爹娘在前院儿都听到了,赶过来看是咋回事儿,可是把我给心疼坏了。”
“唉,我家栓子我是没舍得打过一巴掌的,你二哥也不太管孩子的事儿,倒是被荷花给打过一顿,虽说的确是栓子的错,可也把我心疼得够呛,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谁的孩子谁不疼啊!”方氏也点头说,“不过我觉得老四也就是为了他三哥的事儿得了教训,觉得孩子就得打小儿管得严些,俗话说小错不管酿成大祸,倒也是这个道理呢!”
“那倒是,打过那一次之后,两个小子如今听话多了,不过我也跟老四说了,以后可不许随便打孩子,这么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若是打坏了后悔可来不及了。”林氏说着咬断了手里的线,又换了个颜色重新穿针引线,继续绣着手上的物件儿。
“那是自然的,让孩子有个教训就是了,哪儿能下狠手打呢!”方氏这才注意到林氏绣得是大红底儿的枕套,旁边儿的笸箩里已经放着一只绣好的,忙伸手拿过来看,果然是鸳鸯戏水的花样儿,心里知道这定然是给自家茉莉准备的,果不其然,林氏见她端详就笑着说:“虽说茉莉秋天里才成亲,不过老四说,如今大哥家屋里也没个女人,也没有个闺女的,他们叔伯家要出的两套行李,让我就提早点儿都给做出来,我一寻思也是,看大哥的样子,今年怕是也不可能再娶个进门来的,所以就赶早不赶晚的,做一点儿是一点儿。”
“可真是让你费心了,你的手艺一直都是没话说的,瞧这鸳鸯绣得跟活的一样,若是我家荷花能学得你的一半儿,我可也就是省心了,偏生那个丫头就是定不下心来,宁可去鼓捣种地也不肯学针线,真是拿她没法子。”方氏看着林氏的绣工就不由得眼馋,当初让荷花跟着林氏学了一阵子,本来都绣得稍微有些模样了,结果后来到底还是半途而废了,她又素来不爱逼着孩子做事儿,拖着拖着就又是不了了之了。
“嫂子还跟我客气啥,这不都是应该应分的嘛!”林氏手里的活计不停,还能跟方氏说话,倒是两边都不耽误。
方氏便一边帮她劈丝线一边闲聊,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香草的婚事上,林氏听了这话忽然说:“嫂子不说这个我还没想起来,我今年初二回门的时候,我娘还跟我说,我们屯子里有个不错的后生,想要说亲事,问我咱家有没有合适的闺女,那时候你家茉莉还没说定婚期,芍药年纪又小,我就也没多寻思,不过那后生除了家里不富裕,别的倒是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若是王嫂子有这个意思,我就回家去给问问,或者领她去看看都行。”
“还有这么凑巧的事儿,那我去找她问问看,若是当真能成,到时候你可就是大媒了!”方氏忙打听那后生的详细情况。
“说来那后生也是个命苦的,他娘生他妹子的时候难产没了,结果他妹子也没站住就跟着去了,他爹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了,因为家里不富裕,寻思出去干活儿赚钱给他娶媳妇,结果不知去了哪家的窑里帮工,做了大半年的时候窑里出事儿,塌了半边儿的窑,直接给砸得吐血了,抬回家没用上半个月就撒手走了,倒是花了不少钱求医问药的……”林氏说着也有些叹气,“反正就是个命苦的娃儿,家里这样个情况,谁来给说媒都摇头。”
方氏听了这情况不由得皱眉头,有些犹豫地说:“这娃儿的命可真是不好,该不会是个命硬克亲人的吧?”
林氏闻言呀了一声,赶紧说:“哎呀,嫂子,我可没想到这么多,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来的,若真是那样儿可是不行,你就当我没说算了。”
“反正我也去问问看,看香草娘是个啥意思,你若是啥时候回娘家,也帮着留心点儿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香草那孩子也认了我做干娘,我也不能让人家孩子白白地叫着,得多上心点儿才是。”方氏赶紧摆手让林氏别多心,“其实这命不命的真是说不好,兴趣配了个对的人就转了命了,你看大姐不就是,当初嫁得风风光光的,十里八乡没有闺女不羡慕的,结果嫁过去没有孩子,到底还是受气的,也亏得大姐是个心里开阔的,若是换个心窄的,怕是早就憋屈死了,如今你瞧,先是嫁了个好男人,如今连身子都有了,可不就是转了运。”
“那是的,所以说成亲都得掐算八字儿的,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总是有道理的。”林氏也连连点头。
方氏从老四家里出来,回家的时候就顺路去王寡妇家看了一眼,见她这会儿已经心气儿平复了,便说起林氏刚才说的那个后生,把情况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之后,便又跟王寡妇说:“我也只是听着就来跟你说一声,老四家的说,若是你觉得想去相看相看,她就陪你往她娘家走一趟,我是怕那后生是不是命硬,不过这事儿有时候也说不好,还得看你自个儿的意思了。”
“方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上心,其实若说什么命硬克人,当初我不是也被人骂我克夫,唉,若当真是人好,到时候找人给掐算掐算看合适不合适就是了,我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王寡妇说,“若是老四媳妇啥时候合适,我就跟着过去看看,我只求是个老实人,能对我家香草好,踏踏实实干活儿就行。”
“这回这个后生,是老四媳妇的娘家说人品不错的,不然我也就不跟你说了,你也别太急,像是巴不得赶紧把闺女嫁出去似的,多打听些人,好生挑一挑,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尤其香草还生得那么个俊模样,不能委屈了孩子不是?”方氏拍拍王寡妇的手说,“我也多帮你打听着,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做饭了。”
方氏从王寡妇屋里一出来,就见香草站在灶间正在切菜,见到她柔柔地叫了声:“干娘!”
“诶,做饭呢?”方氏笑着说,“趁着还没出门子,多帮你娘干点儿活。”
香草的脸颊顿时涨红了起来,扭捏地说:“干娘这说的是啥话啊!”
“这丫头脸皮儿还是那么薄。”方氏夸完又想起香草喜欢博荣的那件事儿,又觉得自己这话夸得实在有些言不由衷,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忙说,“我得赶紧回家做饭了,今个儿晚上博荣要回城里,说要早点儿吃晚饭,我都差点儿给忘了,我先回了。”说罢就急忙地走了。
到家一看小秀和茉莉已经把晚饭做得差不多了,栓子正缠着荷花说在学堂里的事儿,“姑父比二姐好多了,一点儿都不凶,对我们说话都很和气的……”
“昨个儿不就告诉你了,不能叫姑父,以后要叫先生。”荷花一边捣蒜一边纠正道。
“大姑说了,在学堂里叫先生,不在学堂就叫姑父。”栓子得意地晃着脑袋,“大姑比二姐辈分高,所以我应该听大姑的对不对?”
“好,这回算你对行了吧?”荷花笑着说,“学堂里都教什么了?那么多人一起念书喜欢不?”
“人多倒是热闹,不过教的都是二姐教过的东西,念着没意思死了,我早都会背了,他们还都念得磕磕绊绊的。”栓子嘟着嘴道,“虎子哥今天也不知是怎了,一直没精打采的,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的样子。”
“就算是都念过的东西,先生教你也得好生听着,跟着先生学里头的意思,大姑跟我说过了,说这两天先先让你跟着大家一起念书,等过两日大家互相都熟悉了以后,先生会单独考你和虎子,看你俩在家都念了多少书,到时候再单独的给你俩讲。”荷花安慰栓子道,“在学堂里要好好跟别的娃儿相处,有啥事儿找你二哥或者博源哥,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学里跟人打架,我可是要生气的。”
“这些娘都嘱咐好几遍了,干嘛说的我天天跟人打架似的。”栓子的嘴又撅了起来。
荷花把捣好的蒜泥盛出来放在碗里,捏捏他的嘴说:“再撅都能挂个油瓶子了,赶紧去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晚饭的时候博荣又问了栓子几句学里的事儿,又嘱咐他:“既然过两天先生要考校你,那这两天就好生温书,别到时候自己念过的东西都答不上来,不过就算能答上来也不能得意忘形,傅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好生地跟先生学念书,学做人。”
博荣如今做了爹之后,稳重劲儿日渐增长,所以比起荷花来说,更多了几分家长似的威严,栓子老老实实地点头一一答应着,却是不敢像在荷花面前那么嬉皮笑脸了。
晚饭后,祝永鑫趁着天还没黑,赶车要送郑大夫和博荣回城里,全家出门去送郑大夫,方氏看看天色说:“不如你就在亲家家里歇一晚,明天再回来就是了,这么晚赶路不安全,上次……”
祝永鑫忙打断她说:“上次是意外而已,提那个做什么。”
方氏闻言不好再说什么,好在郑大夫接话道:“博荣娘说的没错,就在我家住一夜,正好咱俩还能多聊聊,我就一个人,你还有啥可顾忌的不成。”
祝永鑫见郑大夫也这么说,这才点头应了,三个人上车往城里赶去。
因为吃饭有些早,方氏闲来无事,便翻出个做了一半儿的鞋垫儿,用个包袱皮儿卷了,夹在腋下往祝大姐家去,寻思坐着说会儿话,再顺手做做活计。
谁知道进门就听见杨氏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挑帘子进屋招呼道:“娘,您也在大姐这儿啊!”
杨氏见有人进来,忙抬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方氏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忙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祝大姐。
祝大姐有些无奈地回了个眼色给方氏,然后招呼她说:“正好你过来了,也帮我劝劝娘,为了博凯伤心也不知当的了,那小子现在主意正着呢,这个年纪又正是愿意跟人对着干的时候。”然后又扭头有些埋怨地对杨氏说,“娘,你何苦这会儿去招惹他,白白惹得自己生气。”
“我这不是今早看栓子来给我们磕头,说是要去念书了,我就想起来,当初博凯也是这么大的时候,穿着身儿簇新的衣裳,来给我和你爹磕头,说是要去学里念书,还说以后要中举、做大官儿,给我和你爹享福呢……”杨氏说着就又开始抹眼泪,“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咋就越走越歪了呢!”
方氏听了是这事儿,顿时就觉得自己真不该进屋来,但是既然来了又不好一句话不说地就这么离开,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也劝道:“娘,博凯打小儿就是样样拔尖儿,不管是在咱家还是在咱们村儿里,除了举人老爷家的公子,他学问本事都不输给旁人,所以那会儿因为那事儿不能再去科举了,那是多大的打击啊,就算是个大人怕是也一时半会儿顺不过来劲儿,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结果没多久大嫂又去了,他一时间想差了心思也是有的,咱慢慢儿地劝导着,总会有想明白的一天的,太着急了反倒是把孩子越推越远了不是?”
祝大姐也忙点头说:“就是,娘,老二媳妇说得没错,博凯连着遭了那么两个打击,若是半点儿事都没有,那可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了,他如今这样,也是说明他是个重感情的孩子,过两年年纪大些越发懂事了,也就知道这些事儿其实跟咱家没关系,就也能记得家里亲人的好处了。”
杨氏绞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长叹一声说:“那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啊,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还能不能活着瞧见了。”
祝大姐和方氏又劝慰了一会儿,方氏听得灶间有人踱步的声响,估模着时候也是不早了,便起身儿去扶杨氏道:“娘,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罢,大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昨个儿刚找大夫来给把脉,说是要多歇着呢,有啥事儿等抽空再来说。”
杨氏一听说找大夫把脉,顿时又担心起祝大姐来,起身儿问:“找啥大夫?大姐儿怎么了?”
“娘,没事儿,是老二媳妇寻思我这么大年纪了才是第一胎,怕我辛苦,特意去城里接了她家亲家来给我把脉,开了副安胎的方子,你别担心。”祝大姐一直跟方氏关系不错,所以跟杨氏说话的时候,话里话外的也都有些替方氏表功的意思。
杨氏对女儿的话倒是从来都买账的,顿时觉得方氏考虑的很是周到,主动拉着方氏的手说:“我倒是都没想到这一茬,还是你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