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温彦一早就来了,只是谢朝华原本的如意算盘却没有达成,母亲郗茂娴称病在房中不出。
难道还了伞后就让山长大人回去?谢朝华无奈硬着头皮对温彦道:“听闻山长大人棋艺高超,朝华斗胆,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于是,棋盘被摆在后花园亭中石桌之上。
温彦翩然坐下,对谢朝华点点头,示意开始。
真不知眼前这算什么情形,事到如今谢朝华也只能捻起盒里的棋子。
长者温彦执黑先行。
下了没多久,谢朝华想起适才自己所说关于山长大人棋艺高超的话,不由有些忐忑。不是说温彦棋艺不好,只是他这样不计较输赢的下法,要赢棋是有难度的。
她偷眼瞟了眼温彦,却见他神色自如,适才自己生出的一个劫,他却不予纠结,直接将黑棋落在了别处。
暖风花香之中,谢朝华忽然想起了肖睿。
她想起曾经与肖睿多次深夜对弈,双发杀得难解难分。其实每次,谢朝华开始都琢磨如何输的既不难看,又不着痕迹,毕竟肖睿是九五之尊,该让还是要让。
只是往往没下多久,肖睿的穷追猛攻便会激起谢朝华的斗志,决定放手一搏。不坚持到最后,怎知鹿死谁手?
几乎每一次最后都变成他退她贴,他扳她逃……
谢朝华忽然开口问:“先生这辈子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鉴于温彦的坚持,在青山书院之外,谢朝华都称呼他为先生。
温彦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过了一会儿才道:“并没有。”
“那……人呢?”
温彦抬头看向谢朝华,似有讶色掠过,“什么?”
“人。”谢朝华暗暗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先生可曾喜欢过什么人吗?”。她听闻温彦至今未曾娶亲。
这样一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当年怕是上门求亲的人不少吧,只是为何都年近四十依然未娶?
谢朝华听过好些传闻,有说是因为温彦眼界甚高,也有说是因为温彦家世寒微,虽然有高门肯招他入赘,奈何他心气甚高,不愿入赘,甚至还有传他有龙阳之好……
良久,温彦好似没听见似的,一直都未出声。
谢朝华不放松,重复继续问:“先生这辈子难道从未中意过什么人吗?”。
温彦下了一手棋后,目光深深凝住在棋盘上,良久,才淡淡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回答的模棱两可。
“那就是有过?”
树叶沙沙作响,林中隐隐传来鸟鸣的声音。
温彦放下手中棋子,深黑的双眸凝视谢朝华,对视间,远处一个下人匆匆走来,见到谢朝华二人疾步上前,低声禀道:“温先生,老爷知道先生在府上,请先生过去,说有事相商。”
温彦将目光从谢朝华脸上移开,颔首道:“知道了。”
他再度转向谢朝华时,表情已经恢复惯有的淡雅。
他忽然笑了笑,“岚姜刨根问底的劲头,让我想起一个人来。”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叹息,说着起身朝书房走去。
谢朝华愣了愣,跟在他身后。
说起来外公已经好些日子不见,虽然她听闻外公人在府上心中高兴,只是这时间却是太不凑巧了些。
温彦缓缓走着,目光直视前方,好像在回忆,淡淡地道:“她是名门闺秀,才华横溢,不要说女子之中少有,即便与男子相比也逊色。”
谢朝华心被触了一下,睁大眼睛地凝神细听,不放过一个字。
“那时她也就如岚姜这般年纪,风华正茂,声名远播,当时上门求亲者不胜其数,她自幼甚有主见,一直说要嫁一个自己意属之人,而所幸家中长者对她甚为宠溺。”
过了很久,谢朝华不见下文,问,“后来呢?”
温彦轻轻一笑,只是这笑容有些苦涩,“后来她便嫁人了。”
不知为何,看着身边温彦落寞的笑容,心中有些难过,喃喃道:“先生当年为何不去争取?”
“当年我以为她嫁得良人,心中为她高兴。”话语微微一顿,“可……只是没料到会是那样一个结果。”
谢朝华心潮起伏不定,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与温彦口中所说之人重合在一起。她忍不住转头,盯着他问:“这女子是谁?”
温彦没有回答,径自朝前方走去。
谢朝华站在原地,目视着温彦的身影步入书院,思绪万千……
适才温先生口中所提及的女子是母亲吗?若是的话,那他多年未娶难道是因为母亲他嫁的缘故?世上真有这样痴情之人?
听温先生之言,母亲当初是嫁给了自己心仪之人,也就是父亲,可……想起那日雨中父亲谢琰的话,“我当初明明……明明知道你心的装着的人是谁……”这话中意思却分明另有隐情。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朝华甩甩头,不想了,总之无论当年如何,她在意的是现在。
母亲此时不过也才三十四,难道就这样孤独终老?温彦,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对母亲的一份心意上来看,都是上佳人选,就是不知母亲的心思?
看来改日应该找个机会探一探母亲的口风。
她莞尔一笑,自己如今心中盘算的事情,不能说惊世骇俗也绝对够得上鹤立独行了吧。
只是谢朝华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却有一件更让她需要操心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自她上学之后,与外祖父见面机会变少也属正常,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与母亲偶尔抱怨几句,可后来几乎连她在家的日子也都见不到外祖父了。
问母亲,她只是笑笑说,近日事多。
谢朝华觉得有些奇怪,事多?那人也该在书房啊,何况外公戴罪之身,又不能常常在外抛头露脸的,就算有什么事情需要出门办,也可以叫别人,焕哥哥,温先生都可以,实在不行还有韩琅文啊,为何非要亲自去呢?
一日傍晚,谢朝华从书院回来后,想到过几日就是谢焕的生日,往年都会准备礼物,如今在建水,是不是更加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呢?
便换来翠儿,吩咐道:“你去匣子里拿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厨房,焕哥哥生日那天,让他们好好准备桌酒菜来。”想了想,又道:“哦,对了,你再去问问建水里请个戏班子多少钱。”
说完却见翠儿在一旁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情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样子。”谢朝华开口道。
“姑娘”翠儿说着突然跪了下来,“翠儿请姑娘责罚。”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翠儿却依然跪着不起,低着头,沉声道:“翠儿擅自挪用了那匣子里的银子。”
“都用哪里了?”谢朝华觉着有些不对劲,她知道翠儿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翠儿一开始还做顾而言他不肯说,越发让谢朝华疑心,一顿逼迫后,翠儿才老老实实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谢朝华入学以来,舅母鲁氏就一直克扣谢朝华日常生活用度,这几日越发变本加厉了。而这段时间谢焕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来郗家,翠儿也见不到他人。
翠儿是个息事宁人的人,何况说起来自家小姐的确是身在别人屋檐之下,所以反正手上尚有银两,便先拿出来应付度日。
谢朝华听了这话,心中没想自己这里,第一先想到的是母亲那里,鲁氏既然会对自己如此,难保不对母亲也如是。想到每每见到母亲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原本以为母亲不喜饰物,如今两下对应起来,怕是多半这些年来,变卖掉不少。
母亲本就是个对财物不太上心的人,能过得去她也不会生事,加上这些年来,郗家事端频发,她也不想让外祖父为了家事劳心吧。
而谢朝华知道,母亲看似温顺,其实性子倔强,此事想来也不肯开口求人,故而周遭的人,像是焕哥哥、温彦等人应该也是不知道。
而下人们,鉴于郗家本来就一直是舅母鲁氏在管家,畏惧她的权势怕也不会多言。
翠儿说完这些,好像还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之色,半晌,她才又开口:“翠儿本是打算等焕少爷过来跟他提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遇见。姑娘……翠儿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翠儿看谢朝华脸色阴云不定,有些迟疑。
“都到了这份上,不许还有隐瞒的,一件不落的都与我说清楚仔细了。”
“奴婢有一天无意中看见夫人与管家在争执什么,夫人好像有东西硬要塞给管家,管家开始执意不肯收,最终却是收下了。”
谢朝华心中一动,问:“可听见什么话了?”
翠儿摇摇头,站的远,只模糊听到什么“小鬼难缠”之类的话。
谢朝华“咯噔”一下,心中透亮,难怪竟日见外公少了,“小鬼难缠”,这衙门牢头哪一个是吃闲饭的,虽然有谢焕关照,可底下人自古都有一套生存压榨的手段。
若是短了银子,借故刁难,可以通融两日就变成了半日……
鲁氏谢朝华想着鲁氏这番作为,怒极反笑。
“姑娘……”翠儿大概是见谢朝华脸色不对,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
“你给我准备热水,这几日读书读乏了,让我好好洗个澡,去去乏。”
翠儿一愣,没料到谢朝华听了这话后竟然是这反应。
“还不快去,洗完澡我还想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还有一出大戏要唱呢”谢朝华淡淡一笑,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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