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眼前黑影闪过时,谢朝华心就开始往下沉。
而当她刹不住脚步撞上一具身躯后,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一向很识时务,在谢家别的谈不上,这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之前带路的侍卫此时已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谢小姐……”话说到一半却是硬生生住了口。
谢朝华深吸口气,抬头看向挡住自己的人,却是因为背光看不太清楚面容,平静地问:“你们想怎么样?”
“小姐误会了。”那人出乎意料的有礼,“我们只是奉命带小姐从西门出城。”
谢朝华心中惊讶,疑惑地看着那人,想了想,沉下脸,“韩琅文人呢?”
“小人不知。”那人不卑不亢地答道。
谢朝华退后几步,盯住那人眼睛,一字字道:“你去告诉韩琅文,我不会出城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谢朝华自己都不太明白她究竟在坚持些什么?
只是内心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再对自己说,不要放手……不要啊……
“朝华”
谢朝华抬头,郗道函从转角墙后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是韩琅文。
韩琅文看了看谢朝华,“楼南军此刻正全力攻东门,你即可跟大人一起从西门出城。”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昨日我已说过,若无万分安全把握,我不会出去。”说得云淡风轻,却也是坚持不已。
“朝华”郗道函皱眉,低斥:“此时此刻你怎可如此任性”自与郗道函相认以来,他对谢朝华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而后语气一缓,“此番出城也是想让你冲出去搬救兵。”
谢朝华深吸口气,道,“此事有外公去即可,何必让朝华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一同前去,到时候岂不成了负累?”
韩琅文的脸绷得紧紧,神色难辨,脸上汗水粘着尘土,形容消瘦,坚毅依旧。突然,他陡然转过身,目中闪过一丝果决与坚毅。
下一瞬间,谢朝华就觉得脚腾空而起,整个人被身旁的侍卫拦腰抱起。
她睁大眼睛看着韩琅文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整个人用力挣扎起来,嘴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胸口似压着千斤般透不过气来,她只是想要摆月兑这令她窒息的桎梏……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然后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好像掉进了漆黑的深潭之中……
火光下,郗道函静静地看着眼前双目紧闭的谢朝华,以及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眉宇间仿佛又多添了一丝疲惫,目光深沉不辨。
这是他最心爱的外孙女,每次见到她心里就会泛起怜惜与愧疚,总想着竭尽所能弥补过去的一切,可是她想留在溪州城的愿望,他无法答应。
“朝华。”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谢朝华睁开眼,郗道函静静地看着她,眉宇间带着疲惫,目光中是化不开的怜爱与忧虑。
感觉到身下微微颠簸,看看四周,应该是在马车之上,她缓缓坐起,问,“现在是往西门去吗?”。
谢朝华现在平静沉稳的样子与刚才激动疯狂的样子,仿佛判若两人。
郗道函愣了愣,“是的,估模着再有一盏茶功夫就到西城门了。此刻楼南军全副尽力都集中在东面,西边防守松散,到时候我们骑马出城。”
他看了眼在旁不语的谢朝华,想问她执意要留在溪州是因为韩琅文吗?话到嘴边却终是化成一声轻叹,有些事情揭开它未必是好事,韩琅文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是极好的,只是……
自从溪州被围之后,随着援军的迟迟不来,郗道函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带谢朝华离开溪州,远离战火硝烟的是非地。
车在南城门前停了下来,谢朝华与郗道函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城门前,几个穿着黑衣劲装的男子笔直地站立着,身后还有数匹马匹。
郗道函看了看谢朝华,又看了看一旁的马车,心中想着倘若她依旧不肯出城的话,那就只有将她放倒在马车里出城了,只是这样的话,行动上就比不得骑马来的迅捷轻便了,这实是下策,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听谢朝华道:“外公不用想着如何劝我了,我答应随你出城。”她又岂会看不出来外公欲带她出城的决心,既然如此,她不想成为负担。
郗道函听她这样说,先是感到一阵轻松,然后眉间复又变得沉重,他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拿过一副铠甲,递给谢朝华,“穿上吧,一会儿出城记得要紧跟在我身旁。”
谢朝华点了点头,虽然南面现在楼南军疏于防范,可到底是要从大军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前途凶险。
“放心,外公一定会安全带你出去的”他给谢朝华带上头盔,有力地握了握谢朝华双肩道。
城门角门被迅速打开,几条黑影一闪而过后又被迅速地关闭了起来。
一行人出了城门朝远处的山林疾驰而去,谢朝华被围在中间,从隐隐的急促呼吸声中感觉到迫人的紧张。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身后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不由得回头望去,遥远的城楼上,有个模糊不清的白影。
她知道不可能是他,他此刻应该在东门,而此处是城西……
谢朝华扭过头,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她使劲给了马一鞭子,马撒开了蹄子拼命地跑着,就像是在逃避一个会吞噬万物的黑洞。
溪州城墙变得越来越矮,一路上竟还未见楼南军,可谢朝华明白真正的危险尚未到来。
谢朝华发现骑在前面带路的人十分熟悉地形,总是让他们巧妙在急速背驰之下又可以隐身于各种天然屏障之中,树木石头以至于风吹扬起的尘沙都成了遮掩他们的工具。
“有人来了”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前面带路的人沉沉地说着事实。
谢朝华心一沉,苦笑,运气可真不好
果然,不一会谢朝华就见十几骑人们正策马飞奔,呼啸着朝他们就冲过来。
郗道函沉着喝令,众人不断扬鞭加速,渐渐与追兵拉开了些距离,突然破空之声在左右响起,敌人见追不上就开始放箭。
“伏下”随着一声喝令,一行人低腰伏在马背上,速度未减分毫。
谢朝华此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前世她觉得毫无用处的骑术,此番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前方远处突然尘沙飞扬,谢朝华握着缰绳的手心有些湿了。
一片开阔下血红的晚霞毫无遮挡地罩了下来,就好像鲜血浸染了他们全身。
“朝华,怕吗?”。郗道函策马挨近了谢朝华,“莫怕,有外公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他抬头对着那与他们一起出城的十二个黑衣男子,大声说:“你们听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小姐安全离去”
“是”众人齐声喊道,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中却是透着坚毅与视死如归的豪情。
谢朝华心中一紧,来不及体会这话中带给她的感动却先闻到了决绝的气息。
前方尘土渐散,摇旗呐喊声传来,有数骑人率先冲杀了过来,应该是想着抢头功的勇猛之士。
谢朝华神经紧绷,手模上悬在腰上的短剑,那是出城前郗道函让她配上防身用的。
一刹那间,谢朝华感觉到身旁郗道函传来的肃杀之气,四周仿佛围着一圈可怕的地狱之火,与她所熟知的儒雅文人气质竟截然不同。
于是,谢朝华第一次发现,其实,今生在自己周围出现的所有人中,说不定她最不了解的,反而是眼前这位与她有着血缘之亲的外公郗道函。
一行十四骑犹如一支利剑就这样直直地朝前方敌军冲了过去。
很快他们就与那先头兵正面交锋了。
血腥味立刻弥漫开来,谢朝华胃痛苦地翻滚着,几欲干呕,眼前景象只有一个词形容:支离破碎。
断臂、残肢在空中飞舞,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犹如人间地狱。
谢朝华死命握着缰绳,只知道催马奔跑,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耳边杀声四起。
“右边空隙”郗道函低沉的喝令声,刚让谢朝华觉得心口松了松,一股黏稠的液体就突然**到她的铠甲上,红艳艳的血珠在银铠上轻轻地颤抖。
忽然一直在前开路那如松般的躯体像破棉絮一样倒了下去,项上的头颅飞了出去,谢朝华惊骇地想大叫,却发现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眼前。
谢朝华低下头回看,那颗飞出去的头颅滚落在她脚下,随着马蹄起伏,几下就淹没在草丛间看不见了。可那对如死鱼一般凸出的双眼却一直在她脑海里浮现,滴着鲜血,死死地盯着自己,口中吐着血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谢朝华茫然紧紧附在马背上,疯狂地向前冲着,她只是感觉到之前将自己密不透风围住的人墙之间缝隙越来越宽,而耳边的厮杀声也越来越低。
逃出来了吗?
突然,谢朝华的马凄厉地嘶声长啸,猛地向前载倒,她整个人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勉励支起身子,就见到眼前一个高大威猛的楼南将领,四散的头发,满身血污,犹如地狱修罗。
谢朝华明明知道要跑,却恐惧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那将领大刀一挥就朝她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