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凌乱的车厢已经被收拾整齐,谢朝华低着头,手里此刻握着的还是那把没有刀鞘的短刃,轻轻摩挲着雕刻着象征楼南王室纹饰的刀鞘,它的主人怕是早就伺机而动,意图指点江山了吧……
这世上哪个男人没有野心?她自嘲地笑笑,何况她也有野心呢
伸手将短刃随意地递给一旁的翠儿,道:“收起来吧。”
翠儿接过,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默默地将它放入了的黒木匣子里。
谢朝华闭上眼,暗叹口气,心里却觉得有些发苦,这把短刃可是曾经架在过翠儿的脖子上过,她的记性可真不好啊……
楼南派人来行刺,理由倒也说得通,毕竟他们此次是败在了韩琅文的手里。
可又谁知道这其中真正的故事?
一个故事套着一个故事。
谢朝华靠在车厢上,听着车轮碾着石土发出“咯吱咯吱”的规律声响,觉得非常疲惫。
一阵喧闹,谢朝华抬头,示意翠儿去看看,翠儿掀起车帘下了车,不一会儿人就回来,禀道:“韩世子来了,只是好像在与副官为什么事情争执,太远了,奴婢听不太清楚。”
谢朝华忍住下车想去看一眼韩琅文的冲动,既然人来还有精力与人争执,应该是没什么事。这才看了眼翠儿,她很久都没有从翠儿的嘴里听见“奴婢”这两个字了,乍一听,有些刺耳。
“谢小姐,在下有事情想与小姐商量。”那是副官的声音,他直接称呼自己谢小姐?想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
没有犹豫,掀开车帘,副官恭敬地站在一旁,此刻他的表情却是带着愁苦与无奈,她想,应该不是因为自己身份的关系。
他对谢朝华揖了一下,声音很低,可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远处的何元吉与韩琅文都同时转过头来。
“我们家王爷问谢小姐好,”他虽然面对着谢朝华,可眼睛却是没有看她,“王爷获悉谢小姐也来了东平,又遭逢刺客之变,也不知道小姐是否可好,想与小姐见上一面。”
这理由的确有些牵强,难怪副官不好意思正眼看谢朝华。
韩琅文此刻人已经走了过来,站在谢朝华身前,说:“多谢你们家王爷关心,劳烦副官回去禀告,谢小姐一切安好。”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却是将肖睿回绝了的意思。
那副官神色尴尬,下意识举手擦了擦额头。谢朝华走到韩琅文身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如今也想会会肖睿,而且肖睿竟提出要见自己,她也想知道他为了什么。
虽然副官被韩琅文拒绝了一次,可估模着他觉得难以向肖睿交差,硬着头皮又开口道:“还请谢小姐体谅小的,我们王爷也是一番好意,这一路上一定不会让小姐受半分委屈的。”
韩琅文还想说什么,但谢朝华此刻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道:“那就有劳军爷带路,我随你去便是。”
副官听谢朝华答应了,面露喜色,忙道:“我已经令人安排好了一顶软轿,请小姐随我去吧。”说完转身走在前头领路。
谢朝华抬脚正要跟上,突然韩琅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回头看了眼,韩琅文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松手,眼神却是流露出焦虑之色,摇摇头,意思好像是让她不要去。
谢朝华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淡淡一笑,说:“焕哥哥那边还请世子帮我说一声。”
韩琅文凝视着谢朝华,那双眼睛坚定、执着,却隐隐带了些悲伤,他轻轻地说,“你为何不自己与焕兄说。”
谢朝华笑笑,“那好,等我回来自己与焕哥哥说。”
韩琅文低声道:“如果上天不会捉弄人的话,希望如此。”
谢朝华心中一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韩琅文,那双黑瞳里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她垂眼,沉默不语地跟上副官。
韩琅文亦跟在她身后。
没走几步,就见那副官已经站在一定精致的软顶小轿前。
谢朝华止步,深吸口气,转身向韩琅文告别,却不敢看他的脸。
“小姐既然主意已定,想必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你的意志吧。”他轻轻地说道。
谢朝华忍不住看向他。
年轻美好的脸上荡漾着温和的笑容,墨黑的双眸散发着如黑宝石般耀眼的光芒,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如果你想离开……”他停了停,思索了一下,又慢慢地说,“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厌倦了周围的一切而想离开的话,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我承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离开。”
谢朝华怔住了,仿佛过了许久,才轻轻摇头,笑,“朝华不会开这个口的。外公已逝,世子念着他老人家的心意朝华十分感激,只是世子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费神去做呢。”
韩琅文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然后朝谢朝华挥挥手,转身离去了。
轿子平稳而舒适,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一下子让她回想起前世宫里的日子。
那时候,后宫只有她与肖睿有坐轿的资格,连皇太后也只能乘辇车,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虽然她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很少去坐那宽敞的有些离谱的轿子,外人总认定她仗着谢家的地位在后宫为所欲为,可谁知道她却反而谨言慎行地过分,只因她一个细小的举动都可能被人夸大而足以影响到谢家。
这些本已是前尘往事,此时却突然异常清晰起来,就好像刚刚发生在眼前一样。
思绪还千回百转,轿子已经停了下来,副官朗声道:“请谢小姐下轿。”
谢朝华回过神来,提醒自己,如今的肖睿还不过只是中山王爷。
她随着副官走入一座十分气派的宅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可见是下了不少血本的,倒是不记得中山王在东平也有府邸。
“此处是王爷在东平的暂居之处。”副官解释道,“这原是东平首屈一指的富绅沈百万的宅子,得知我们王爷来东平,特意让出来的。”
原来如此,怪到她之前还想肖睿的品味何时变得如此俗气,这院子虽然样样俱全,该有的一样也不少,可就是月兑不了一股子的市侩俗气,想来这沈百万定是个爆发户,有了钱后便想结交权贵,难道肖睿这王爷送上门来,他得了消息,自然想好好巴结一下。
那副官倒也会看眼色,见谢朝华嘴角含笑,也笑着说:“谢小姐出自名门,这宅子怕是入不了小姐的眼,当日我们家王爷也说是个暂时居住之处,就不多计较了。”
谢朝华笑笑,装作不甚在意问,“军爷来中山王府多久了?”
“小的自幼就在中山王府,后来大了些,老王爷说让我去军中历练历练,就让我入了亲兵。”
“哦。”谢朝华了然点头,笑笑,“这么说起来,将军的资历还不如你呢。”
“小的如何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副官脸上满是钦佩之色,“这王府的亲兵,不是哪个主子女乃**儿子,就是王爷远房表亲,说到底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来历的。可将军来此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上上下下如今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嗯,所谓将门出虎子嘛。”谢朝华点头。
“听小姐的话,难道知道我们将军的来历?”副官一脸惊讶,“说起来,我们将军竟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的身份来历好像也只有过世了的老王爷略知一二呢。”
“谢小姐,王爷已经久候多时了。”谢朝华心中暗道,这声音可是来得及时,她正好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副官的问话呢。
她抬起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竟然李公公,前世皇宫里的大内总管。
谢朝华那时候就知道李公公是中山王府的老人,在肖睿还只是中山王世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伺候了。
她前世在宫里,时时见他,这李公公给她的感觉,就如同所有老资历的内监一样,像一口沉闷的古井,波澜不兴。
谢朝华其实不知道肖睿为何会要见她,而她之所以前来,却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要借肖睿的势。
只是虽然心中决心已下,不过与肖睿见面在即,心中到底很难平静。
李公公推开房门,示意谢朝华进去,却在她步入屋子后,轻轻将门又关上。
屋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而肖睿此刻正坐在一旁的榻上,正低头看着什么,手中握笔,还是不是圈圈点点。
肖睿,可以说谢朝华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什么人能长到像他这样品貌的,即使是女人,也没有可以与他媲美的。
看他背脊挺直地坐着,谢朝华知道他正在处理公务。
肖睿一向公私分明,处理公事的时候一丝不苟,而若是私下里,他是一个可以躺着就绝对不会坐着的人。
真是个奇怪而矛盾的人。
而此刻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清贵如月华般的清冷气质,文雅、内敛却冰冷,却令谢朝华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她一向在面对这令人痴迷的俊美容颜时只觉得恐惧与不安。
肖睿冷不丁扫了谢朝华一眼。
仅仅是一瞬间的对视,那幽深不见底的双眸,让谢朝华有种憋闷到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