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墙壁告诉她,她又在医院了。她大概是用光了几十年的健康,最近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
裴管家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脸色黯淡。
“……”她想开口,但发现发不了声。她想抬手模模自己的喉咙怎么了,但钻心的疼痛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动,小姐,你的手都上着石膏,不能动。”裴管家连忙轻轻按住她欲动的双手。
叶语从床上努力抬头看了看,果然,右手包着纱布,左手更惨,全部被石膏固定住了。
她颓然地倒在床上,怀疑她的手是不是废了。
“医生说你要休息几天。”裴管家用词模糊。
叶语转过头看着这位老管家,目光中充满疑问。裴管家低下了头道:“对不起,小姐。”
叶语明白他是在替那个人道歉,但这个关他什么事情呢?他完全是个无辜的人。叶语摇摇头,表示他不需要这样做。
“如果不是小姐你,四爷这次很可能……”裴管家老泪纵横,他感激叶语。但另一个事实却让他自责和难堪,她的手是裴绍折断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事后看见裴绍在医院墙上留下那可怕的血迹,他也知道少爷是多么痛恨自己的行为。
从裴管家嘴里听到裴孜平安无事,叶语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片刻后,门轻轻推开,悉索间有人走了过来,叶语感觉的到裴管家走出去了,来人坐在了她的身边。叶语不想睁开眼看来人是谁,她怕睁开眼看见的是不想看见的人。
“小叶子。”是桃花眼。裴孜看着叶语阖上的双眼,嘴唇还肿着,破皮处结了痂。他知道是她救了她,但没想到她是在遭到那种待遇后还不计前嫌地来救他。这个女人,他欠她太多。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开口,却将过错都揽上身。
叶语不自觉地睁开眼睛看他,他有什么错?
“裴绍,他这样是我害的。”裴孜低下头,脸埋在双手里。
叶语瞪大眼看着他。
“那个人是裴绍的表弟,他的母亲和裴绍的母亲是亲姐妹。”裴孜的声音很遥远,“艾家败落后,他父母离异了。后来他的母亲得了重病,他无处可求,所以就哀求老头子救他母亲一命。老头子拒绝了。他愤怒,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过是一个少年。他看见我,以为我是裴绍,所以就拿石头砸开了我的头。”
叶语瞪着他,这个家伙对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从来就是轻描淡写的很。如果他这样说,事实可能远远比这可怕。
“我不怪他,他比我还要可怜,眼睁睁看着母亲在他面前死去。我没想到裴绍为了这件事情差点杀了他。我永远忘记不了,他那天浑身是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像刚刚杀了人的模样。他竟然跑过去和他血拼,听说是一对三。这个家伙真是个白痴。他的胆大妄为,把老头子气疯了,作为惩罚他被关了三天三夜。”裴孜目光游移,“所以,很多事情我是因,却让裴绍承担了果。”
裴孜抬眼看着叶语,声音颤抖,但语气坚定,“艾卿的事情也是一样,是我种下的恶果,但种种都要他来承担。”
裴孜看见叶语神色变幻的脸,轻轻握住她受伤较轻的右手,“所以,你的伤都是我造成的,你要恨就恨我,一切都是我这个烂人做下的。不要怪他,他只是不想让我再次受伤。”
叶语苍白脸色看着一脸愧疚的裴孜,这个桃花眼的确是烂人,是烂好人。这些事情他干嘛要硬套到自己的头上。这些事情就算和他有关,也不能说是他种下的因。就算让他痛苦到极点的隐私,为了裴绍他也拿出来在自己面前解剖,句句残忍,字字流血。
叶语想起那个痞男最后的一句话,提到了那个关键的称呼,艾卿?打开裴孜的电话,会跳出那么多来电提醒,是不是说明当时的裴绍正在拼命寻找裴孜,他是怕毫不知情的裴孜突然看见艾卿而再次受伤害。裴绍肯定没有发邀请给艾卿,她怎么来的她不清楚,但能确定的是,艾卿就是裴孜发病的原因。那一次他就是听到自己调侃他们的青梅竹马就在外面时,突然发病的。裴绍了解,所以不想让裴孜看见她。但是,既然不想让裴孜看见,他自己为什么又和她毫无芥蒂地吃饭?
叶语甩甩头,这跟她没有关系,这些事情她问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如果裴孜过来是解释裴绍那晚的出格,她可以说了解。但是,如果他是想让她原谅他,她还做不到。
可能从叶语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裴孜慢慢地凑过脑袋,放在叶语的枕边,“如果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一定会很好的克制住,可是,因为我这个没用的人,他却要承担很多不是他的责任。小叶子,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可能他才会真正轻松起来。”
“别说的自己那么伟大。”叶语突然出声,粗噶的声音听上去刺耳的很。
裴孜听见她说的话,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我想你要是死了,轻松的只有你一个。”叶语看着他,目光很认真。裴孜看着她的眼睛,低下了头苦笑,的确如此。裴孜在叶语的床边坐了很久,直到叶语再次昏昏睡去。
朦胧中叶语好像觉得有人模了模她的脸,是桃花眼么?她太累,所以无法睁开眼。
裴绍坐在床边,右手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那是他用手砸墙的结果,那抹留在墙上的血红色就像烙在心口的伤口。
她的脸色苍白,折断的手腕一定很疼,但她倔强地拒绝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哪怕是在梦里。他知道,昨晚的他把一切都弄砸了,让稍稍的进步倒退十万八千里,她不仅不会原谅他,恐怕连看都不想看到自己。
是为了裴绍吗?他不知道昨天的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月兑离他的控制。他想忘记,但所有的情节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他所看见的,是让他不能熟视无睹的,他不能容忍的,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越来越高涨的怒气。她和那个混蛋躺在地上的模样,她和那个混蛋说的每一句话,以及让他最后失控的那句调笑。他那自傲的控制力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他拒绝相信,更拒绝自信!他不知道为什么拳头在没有经过大脑的命令就自动挥了出去。但让他最后完全失去理智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是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她是在为他求情吗?她只为了一个刚刚见过一面的家伙而阻拦自己?他脑中一片混乱,身体内到处都在叫嚣。他的怒火需要一个缺口,而她却在拼命阻止那个缺口的溃决,无法宣泄的怒火只能将他自己引燃爆炸。
等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吻她,不,应该说是在伤害她。她在自己身下的挣扎只会引起他更强烈地感官刺痛。最后,鲜血的味道,在他嘴里弥漫,是她的还是他的?不知道,唯一留在脑中的只有一种食髓入骨的甘甜。他是变态吗?他不知道。如果不是最后她那嘶哑的哭声,他可能就会像头野兽一般犯下永远不能弥补的错误。他该抱紧她说对不起吗?三十年培养出来的自尊和倔强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的字典里没有道歉两个字,因为他不能做错任何一件事。爷爷的拐杖清楚地告诉过他,他所作的必须是正确的,而且只能是正确的。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会是正确的那方,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所以只有色厉内荏的话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狂乱和后悔。
回到宴会的自己拒绝去回想刚才的一切,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她是自作自受。没有人可以一再违背他,他的容忍底线不会因为她这个女人而无限制拉长。所以,这个女人所得到的是她应得的惩罚。他不会看她瘫软在墙角的模样,不会理会她受伤的表情。他要的是让一切回到他需要的方向,所有人不可能在触及他的底线后全身而退。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一直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但,一切在看见昏倒在裴孜身边的她后都不是了。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裴孜,而是她,只有她,能看见的全部只有她。什么客人、什么重要的晚宴,甚至裴孜,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他只知道要她没事,要她平安,要她知道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尽管这个秘密很可笑。
如果不是随后跟来的裴管家,他可能当场就会抱着叶语冲出裴园,他害怕,对,脑子里只有这个感觉。如果不是裴管家那一记重重的耳光,他几十年的镇定和沉着就在刹那间毁于一旦。第一次成为MH掌权人的他,会搞砸一切。第二天就会有谣言,说他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在宴会上失踪,那些宴会里的躲藏着的,想看笑话的,想捞资本的,想搞破坏的,就会抓住这个机会,在MH身上咬下各种伤口,这些损害他绝对不能承受的。他失态的后果,会非常严重。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裴管家先把裴孜搀回房间,再叫来方也开车送叶语上医院,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无用。他后悔,应该说抱歉,但所有的话都在嘴边冻结。就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抱走,被别人送进医院,被别人安慰。
他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一切都若无其事,他还要继续和那些商场上的大小狐狸们周旋,拿出MH集团继承人的气魄,让他们看清楚虽然那位雄霸一方的裴氏当家人不在了,但MH在他的手里只会变得野心更大、发展更好。这是他不可推却的责任,是他生来的使命,是他替父亲还给爷爷的债。他的一切都为这个目的而存在,不会因为任何事和人而能够改变。
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价和挑起的责任越多。
……
她睡得很不安定,是还在疼痛的缘故么?在她睡着的时候,平和的假相好像易碎的冰花,只要他呼出一口气,一切都消失不见。房间里寂静到可怕,只能够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伸出手,犹豫着,轻轻在她脸颊边掠过,他没有办法跟她说那三个字。那个可笑的秘密,他永远不可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