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来,一切如往常一般静悄悄的,等到在裴园吃完晚饭后,阴沉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虽然是冬雨,但雨势还是有些大,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叶语盘腿坐在床上,辗转了几次还是忍不住给裴绍发了一条短讯询问情况。才发出去几秒钟时间,裴绍的回复就来了,“没事,早点睡。”短短五个字让叶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和裴绍相处久了,虽说不是百分百了解他,但叶语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冷静有余,热情不足,能让他写出这五个字只能说明他不想让她插手,他回复地太快,所以显得格外强调。
想了一想,叶语写到:有需要我的时候告诉我。但随后想想又一股脑儿地删除了,她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件事情上,她能帮上什么呢?从家事上说是裴家的事,从公事上讲是MH的事,压根没她什么事。
叶语盯着空白的短消息界面,她对其中的事情一无所知,何必装得热情的模样?叶语反复斟酌了一会儿,才又发了一条短消息过去,“你也一样。”
发出去后,叶语就后悔了。她这样似乎多此一举,她不是他的谁,这样的话太过轻佻和亲昵了。但现在要改已经来不及了,叶语有些恼恨自己千思万想后还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举动。
想了半天,叶语才决定反正没脑子惯了,再多写一条又怎样?“有精神和我聊会么?”
叶语端坐在床上,看着黑屏的手机,足足五分钟,他一直没有消息进来。觉得她无聊还是根本不想多说一个字?叶语自嘲。
正在思虑间,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盯着手机的叶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明明手机黑屏的,为什么有铃声呢?突然她反应过来,那是他和她之间的专用电话在响。叶语跳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翻出那支手机,慌忙地按下通话键,就怕他在这之前挂断电话。
“喂?”话刚出口,叶语便说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有必要激动成这样么?她怎么了?
“晚上聊天很容易睡不着。”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叶语听到他没有变化的声音,不由心神一松,“少睡几个小时又不会死人,你还在办公室?”她听见背景里有沙沙的打印机的声音。
“嗯。”裴绍把转椅转到落地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黑幕下的CBD地区仍旧灯火通明。他刚刚从裴敖那里过来,拉下的工作必须要补回来,从今往后的日子里他的工作量会猛增,因为太多的事情需要他的小心和亲自过问。
“吃过晚饭了?”叶语不知道如何继续,只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打圈子。
“如果说没有,你会过来?”裴绍突然失笑,她在电话那头的惴惴他听得出来。
叶语想起他指使自己的模样,笑道:“可惜,我现在在裴园,你鞭长莫及。”直到这时,她才回到了和他说话的往常口气。
“啊,看来我要考虑延长物业的办公时间。”
“喂喂,玩笑哦,别当真,我可不想当那个千古罪人。”叶语连忙阻止。
“有那么严重?”
“当然,光想想工作的时候身边围绕着怨灵之气,就让人毛骨悚然啊。”叶语好似已经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拢着肩膀瑟缩道。
话筒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裴绍在笑。
叶语听着他的笑声有一阵子怔忡,她已经渐渐习惯他在自己面前展开的笑容,现在他还能笑得出来,这算是好事情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变穷人了,你会怎么看?”裴绍突然提问。
叶语一愣,他变穷人?月兑口而出,“你是在说和世界末日一样几率的事情吗?”。
“我可不是神。”
叶语点点头,自己果然天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人能保证一辈子荣华富贵,风光无限。这才仔细想了想,不过翻着白眼想了半天,裴绍穿着半旧衣服,在路边吃柴板馄饨的样子还是飘渺在云里,叶语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假设性的遥远问题不是她的专长,“穷人就穷人了,不一样过日子,吃三顿饭睡一张床么。”
电话那头的裴绍沉默下来,她的意思是她毫不在乎?
“你还真是个奇妙的人。”他最后轻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个没心没肝的人呢。”
“为什么?”
“因为没心没肝,所以才不在乎啊。”
裴绍喟叹一声:“两根神经的家伙。”
“诶,这样说一名女士,非常不礼貌哦。”有人在反对。
“你对我也从来没有礼貌过,好歹我也算是你的上司。”
叶语扁扁嘴,“太遥远的上司没有震慑力的道理你知道吧,如果你是安经理我可能还惧怕你点,如果你是宏林的老总我可能还敬畏点,可惜,您的职位在云端里,属于看不见模不着的类型。”
“这么说我还不如那个胖子有威信?”
“咳咳,总裁请注意文明用词。”叶语正经地提醒他。
“啊,对不起。”裴绍正经地道歉。
“算了,算了,气氛沉重起来了。”叶语挥手,好似能赶走那些沉甸甸的东西。
裴绍停顿了一会儿,“给我讲讲你的父亲吧。”
叶语一怔,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上来了。他怎么突然对她的父亲感兴趣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什么样性格疏朗的人才能培养出你这么大条的女儿来。”裴绍学会了叶语的吐槽功夫。
“我会生气哦。”
“不会,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知道便是知道了。”
叶语安静下来了,当裴绍都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叶语才慢慢地说道:“准确说,我的性格不是我父亲的培养,是一种类似于精神上的问题。”
裴绍坐直了身体,张开了眼。
“你,知道我在那次事故后进过医院吧?”叶语低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讲自己的病情。虽然工作简历上没有,但调查过她的裴绍应该有这一段记录。
裴绍没有否认。
“大学由此休学一年,医生的诊断是由于突发的刺激导致的行为混乱,虽然还算不上什么精神类的疾病,但却是很严重的心里疾病。”
“我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了,他不仅是父亲,还是母亲。他是个很风趣的人,心灵手巧,在技术上是一流的好手,看马力就知道了。他对人很好,看他的徒弟就知道了。他们都把他当父亲一样。相对的,他们对我那就是亲妹妹了。那时候我基本上是跟着几个师兄后面跑着长大的。再后来小燕姐姐来了,她的辫子很粗很粗,黝黑发亮,模上去和丝绸一样。”
叶语沉浸到自己的情绪中去了。
“小燕姐是谁?”
“她是来车铺帮忙的,现在她是我大师兄的妻子。”
裴绍静静地听着,她父亲的突然离世对她来讲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现实吧,这样的打击可能击垮了她的精神,才导致了那一段不幸的经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他们两个经历很像,只是各有各的原因。
“不过总算还好,我算是幸运的,还有师兄们拉我一把。虽然有过痛苦,但总要学会往前看。要忘记一些,才能有空间再填满一些。”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呢?如果没有了,便不会遭受这么多痛苦了。”他说。
“我不知道,不过小燕姐说,人有感情是因为太阳是热的,雪是冰的,草是绿的,花是美丽的,看见别人笑了会笑,看见别人哭会同情。如果没有感情,世界连一张擦纸都算不上。”
“你很喜欢她?”
“嗯,很喜欢。她一直是那么爽朗的人,大家都喜欢她。她开朗、活泼,就好像阳光一样。我学不来她那天生的疏朗性格,只能学点皮毛,用大条来伪装开朗罢了。”
裴绍默默地听着,原来她的性格是这样形成的。虽然听上去散漫简单,但他知道其中要度过多少困难和曲折。她的确是幸运的,也许是那一缕阳光帮助她又回到了所谓正常的圈子里,可是有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
“我比较像冰块么?他还真是不幸。”裴绍自言自语。
“诶?话题怎么跑那么远了?”叶语幡然醒悟,“你还有很多工作么?”
“嗯。”裴绍转头看了看堆在办公桌上一摞文件,突然觉得厌恶起来。
“会有麻烦吗?”。叶语不安地还是开口了,要她深藏一个话题,不是那么容易。
裴绍扯了扯嘴角,“也许有一些,但又有什么关系?”
叶语面带微笑,这就是裴绍式的回答吧,真是表露无遗的性格。
……
叶语蜷缩在床上,看着窗外那横生的光秃秃的枝条,被裴绍说准了,临睡聊天果然让人精神亢奋。叶语叹口气,新年就快来了,希望不是一个难过的年关。
“***,你在干什么?”一个和煦的声音在问。
叶语抬起头,目光从水泥地面上那一群蚂蚁身上离开,发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阳光太耀眼,她看不清来人是男还是女,声音很模糊,只觉得来人很高很高。
“……”叶语眯起眼想看清楚,突然一只细腻白润的手抚在自己的头顶上,那个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太快,她听不懂。就在她吃力地想辨别出来人在说说明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语一怔,发现不是看不见,而是天黑了,只是奇怪天空中没有星星或月亮。正奇怪,远处有脚步声,还伴随着一阵奇怪的滴笃声,笃、笃、笃,敲击在类似石板的路上。叶语站起来看着声音来源处,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正在疑惑间,突然一双绣花鞋出现在面前,一张苍白得好似死人的面孔突然在眼前放大……
“啊”叶语一个翻身坐起,胸口起伏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的热气太盛,脑门上一把汗。
看了看熟悉的场景,叶语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申吟了一声,复又倒在了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叶语翻个身朝外,了无睡意地瞪大了眼睛。荧光灯的时钟正好指在凌晨…,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十二点以后。
她竟然会在梦里见到四太太,那张苍白的脸就算是醒了还是记忆犹新。她见过那张脸,那晚在右馆的楼上,她和三女乃女乃站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她以为闹鬼,还好奇地跟了过去,结果发现是一脸僵尸模样的四太太。她把这件事都快忘得差不多了,怎么在今晚又突然梦见了?
复又翻了一个身,叶语想起了梦最初的时候,那个不辨男女的人又是谁呢?声音很柔和,动作很温暖,但就是没有一丝的印象。
叶语突然自嘲地笑了,梦里有什么真假,梦里有的现实里不一定存在。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真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便是如此了。
想到这里,叶语翻身坐起,理了理被自己折腾得乱糟糟的头发,随意绑了绑。她已经有了规律,做梦后总有一段时间睡不着。所以,决定到厨房里找点牛女乃安安神。
夜晚的裴园大宅她走过好多次了,基本上闭着眼睛也能从她的房间模到几个特定的场合,比如小厨房、餐厅和小书房。
不过,大宅里晚上也是点着灯,所以不必她闭着眼睛展示这门独特技艺。叶语顺着楼梯,很快来到了小厨房,却意外地发现里面亮着灯。
“谁在里面?”叶语出言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叶语抓抓脑袋,伸手打开了小厨房的门,探头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叶语奇怪地回身看看四周,一片安静。
“忘记关灯了么?”叶语自言自语,可能,这么大的裴园,难免会有疏失吧。这样想着,叶语信步走了进去。打开冰箱门,里面还有一大桶牛女乃。在水槽上拿过一个干净的杯子,白白的液体倒了进去。
“啊,真痛快”虽然在冬天喝冷牛女乃开头有些不适应,但叶语现在还在冒汗,所以贪图凉快的她还是觉得一干为尽最是爽快。
喝完牛女乃,似乎冷静了一些,叶语随手洗干净杯子放回原位,临出门的时候关上了那盏被粗心的工人遗忘的灯。
叶语心满意足地走上了楼梯,没有注意小厨房边的那扇储藏室的门静静地被人推开了,一抹冷笑在嘴角漾开,露出森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