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和裴孜,性格截然相反,身世完全不同,最初相看生厌的小男孩,在经过多年的磨砺和沧桑后,成为了最有灵犀的一对兄弟。这种最深的信赖不是一日积累起来的,而是通过行动和鲜血来夯实的。
裴家,这个镶着金边的家族,光鲜的外表,雄厚的产业,在商场是让人钦慕和嫉恨的巨无霸,但是和每一个显要家族一样,在它的内部总是能找到嫌隙和不安的因子。
上一代裴家的家主作为裴氏最初的创业者,兼后来执掌裴氏这座商业航母近半个世纪的铁腕商人,他是极度成功的范例。从解放前的家族事业西移,到三十年后的锦衣回国,他的决定让裴氏度过了无数可能的风险,取得了可观的回报。
但是所谓花无百日红,随着裴老先生的日益年高,继承人的问题便自然浮出了水面。
裴老先生虽然妻房有四任,但膝下儿女却稀少单薄。除开长房裴敖裴畋姐弟是亲生的以外,二房的裴政是领养的孩子,而所谓三房的裴孜则实际上是裴老先生的孙子。继承人当然只可能在裴敖和裴畋姐弟中挑选。裴老先生虽然比较欣赏女儿那种坚定果敢的性格,但所谓外姓不掌权,裴敖也被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外。唯一的选择便是裴畋。
可惜,天不佑人,裴畋早早便消失在了那片原始森林中。裴绍和裴孜便成为了他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脉。
按照惯例,他们必有一人是裴家最后的继承人,但是他们却都拥有着让裴老先生忌惮的特质。裴孜,他的身份已经被注定为裴家的四爷,幼子立位本身便难以服众,而且他身上还流着一半让其他豪门耻笑的“下溅之血”。裴绍,虽然出身正统,但他的母亲姓“艾”,而艾家正是被裴老爷子一口吞并,家破人亡的往昔豪门。
所以在十多年间,裴老先生没有下任何决定,只是让这两个“可能的继承人”自由发展,而他自己在一边细心观察。
让裴老爷子最后做出决定的推手,却是裴孜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他最终选择了裴绍,放弃了裴孜。这种选择和放弃都很彻底,他将裴绍一手推上了副总裁的位置,而将裴孜逐出了裴家的权利中心,这一点到他死为止也没有任何松动和改变。
只是那位老爷子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决定只是他的决定,而裴绍和裴孜这对名为叔侄,实为兄弟的两个年轻人,却早就结下了最牢固的情谊。他们是老爷子一手挑唆起来的竞争者,但在这层表面之下,却是感情笃厚的兄弟。
从九岁开始,这两人便生活在一起,对彼此太过了解。成人之前,又经历了最难以忘却的恋情和挫折。五年的美国生活,俩人抵力相助,客服的不仅是裴孜精神上的痛苦,还有异国他乡的孤独和寂寞。几年后,在那个幽暗的地下室里,殷红的鲜血为俩人羁绊的命运之绳打上了最后一个死结。从那以后,裴孜便发誓,他会用一生去支持和帮助裴绍。
他们之间不需要道歉,不需要感激,更加不需要伪装,裴绍是为了裴孜两肋插刀的兄弟,裴孜是为了裴绍斩断情丝的手足。
等裴老先生一过世,裴绍便巧妙地利用了原董事会对他的忌惮和各自的图谋,巧力拨千斤,让裴孜牢牢地坐在了那个二把手的位置上。在不和的面具下,兄弟俩人亲密无间地平定了董事会里大小狐狸,开始了巩固MH内部权力的工作。
接着,更是合作无间地将最大的敌人巩林涛掀翻马下,洗革董事会,将MH的统治权抓回了手中。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俩人精心的策划、不言自明的心灵相通,还有炉火纯青的演技。
多年来,他们的怒目相向只是为了演戏,仅此而已。但是,裴孜知道,今天,裴绍没有一丝表演的成分。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嘴角丝丝的抽痛,有温热的液体流过脸颊。不需要确认,裴孜便尝到了那股铁锈味在口腔中泛滥。
这一拳,他是用了力,打得很实,打得很重。
裴绍低着头,看着倒在地面上的裴孜,后者的脸上正变幻出淡淡的自嘲之气。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挥拳相向。
人类的记忆总是很奇妙,越是愤怒的时候,清晰的往事越是浮现在眼底。不论是美好的,还是悲伤的,却总是留下几层曼妙不可言的片段在心头。
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挥拳,将这个自暴自弃的兄弟打翻在地,所不同的,只是那天周围站着的,都是让人厌恶的牛鬼蛇神而已。
裴孜,不仅仅只是裴绍的兄弟,他是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源人,就像自己的手足,就像自己的影子。
“这是你第二次动手。”裴孜的笑意在继续扩大,只是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感慨和叹息。
裴绍冷冷地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伸出手。
俩人就好像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其他人的惊恐表情和压抑的气氛,继续着“一拳”的话题。
“想知道为什么?”
裴孜慢慢坐起了身子,没有拭去脸颊上横淌的鲜血,任由它们淋漓地被地心引力吸引往下,有些答非所问,“你永远比我想象地要快,那一年如此,今天还是如此。”
裴绍抿成坚毅角度的嘴角开始缓和,不知道是否因为裴孜的这句话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管是否因为这句让人牵引出无限往事的回忆,裴绍也不可能再挥第二拳出去了,因为他的手被人牢牢从背后困住了。
“别打他,裴绍,这是我的决定,不关裴孜的事。”
身后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其中混杂着惊恐的颤抖和意外相见的激动。
裴绍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充满怒火的双眼也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快速出现而渐渐熄灭。
他总是能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自我控制的能力更是纯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那些奸猾的商场老人们总觉得他虽然年轻,但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摆弄的二世祖。但是,自从她出现后,他那冰冷镇定的外壳就开始经常裂开大小深浅不一的口子,直到最后那副冷冰冰的外壳分崩离析。
今天,自然不可能例外。
裴绍伸出后,抓住死命抱住他的那双手,冰凉的指尖传递出她内心的恐惧和无助。裴绍阴暗了目光,如果不是那一句犹豫,她应该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如果没有耽误一秒钟,那么她便不用一个人面对着这些冰冷的器械和随时可以将她打入地狱的审问。
厚实的手掌,传递出的体温,让叶语在最初的尖叫失态后,平复了心境。她仰起头,看着他缓缓转过来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自然,也很认真,“我们回你的房间去。”
叶语被他的眼神蛊惑了,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难道他已经不生气了?半响后才醒过神来,担心留在这里会让裴绍再次拔拳,便连连点头,拉着他的手转身离开。
诊疗室内留下了三位被这突然的变故而来不及摆月兑震惊情绪的医生,还有半坐在地面上低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的裴孜。
叶语拉着裴绍在走廊里快速地往前,她没有注意自己拉着裴绍的手是那么大力和坚定,甚至有些霸王硬上弓的味道,唯恐他半途再回头。裴绍跟在她的身后,虽然一言未发,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只全力握住他大手的小手上。
一路上,叶语的心思转动得极快,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心高兴地都快跳出来了,另一方却开始害怕待会儿裴绍的态度。她相信裴绍不会和她讨论分手的问题,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没有那些言情剧里白痴女主角满眼泪滴,忍辱负重逃离男主人公的悲情桥段。只因为她太了解裴绍,这个男人在岛上说过,抓住了,便不会再放开。
……
独处的房间,叶语凝望着大半个月没有见面的男人,先有些微微的惊愕。裴绍虽然没有裴孜那么面容奇俊,但至少也算是一个精致的男人。但眼前,颌下微微刺拉的胡须,深凹下陷的眼眶泛着青色,消瘦的两颊如刀劈斧凿一般,总是整理地一丝不苟的短发,也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光泽,有些黯淡地垂在他宽阔的前额上。高大的身躯,裹在单薄的黑色大衣下,少了往日不可一世的气势,相反却生出了一丝疲倦仪态。
叶语眼角有些发涩,这个男人在她离开的半个月中,似乎对他自己进行了好不怜惜的压榨。他到底每天工作几个小时?还是她的病情让他心力交瘁?
手指沿着凹陷下去的曲线,感觉指尖上传来的粗糙和刺痛,叶语不能自抑地任由心头苦涩翻滚,分不清这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分别多日的话明明满月复,但到最后只能化为嘴边一丝尽量明快的笑容。她不能给他更多,只有让他看清她还是那个开朗而粗线条的人,哪怕替他卸下心头一丝的重量。
山穷水尽的是生活,柳暗花明的是戏剧。在活生生的现实中,没有谁会期望如同戏剧般效果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