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上等的龙井茶,晕出淡淡的香气和袅袅的薄雾。
裴一皠眯着眼睛,透过薄雾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目光中不知蕴含着什么。
“父亲,抱歉,我正在拜望各位董事,还有三天就是临时董事会了,我想争取多一些董事的支持,所以没有及时过来。”裴敖面色如常地解释。
她太了解眼前这位裴家的实际掌控者,他即不喜欢唯唯诺诺者,也厌恶自作主张的人。所以,她简单明了地解释了自己未能及时前来的原因。临时董事会是他的要求,那么她便忠实地执行。
果然,在略略沉默后,裴一皠开口,“结果如何?”
“在争取,但没有必胜的把握。董事会对我还是有所顾忌,毕竟我没有掌握过MH一天,他们对我的能力表示怀疑,而且您知道这几个月以来,董事会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董事会了。”裴敖回答。
裴一皠微微冷笑了一声,“我不得不说一句,他不愧是我选出来的。”
裴敖不语。
“但,既然是我选出来的,我就有办法让他离开。”裴一皠相当自信道,“这些资料你拿去,我想对你的行动有好处。”他点了点一直放在书桌上的一份档案。
裴敖站起来,拿起档案袋,翻看着里面的内容,渐渐地脸色起了变化。
“这些东西虽然小,但是人心就是从最小最不起眼的哪一环开始崩坏的。好好利用起来吧。”裴一皠闭上眼睛,不再看着裴敖,这些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小事。
裴敖的指尖冰冷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材料。如果这些资料都是真的,那么他该从什么时候便开始收集这些“小事”?有一些甚至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其中有一部分人那时还尚未当上MH集团的董事。
这些的确是小事,但背后收集情报的动作却未免大得可怕。这些恐怕只是沧海一粟,不知道还有多少被他捏在手心中。
裴敖的心冰凉起来,他就像是一只魔眼,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周围的一切。
“他的确有能力,这点你不用质疑。我对你的要求并不太高,只要两位董事站在你这边就足够了。”
裴敖低下头。
“那人在监狱中,便让他好好地呆着吧。有些人待在里面,能少受很多罪,也能让外面的世界清净一些。”裴一皠继续说道,“至于那件事,只是小事,你不用花太多的气力在这上面。你的任务只有这一条。”
“父亲,也许这件事情并不是小事。”裴敖忍了忍,但还是说出了口,“如果她是被人谋杀,那么总是要影响到很多。”
“谋杀?”裴一皠橘皮老脸划出一道诡异的微笑,“用毒品去谋杀一个人?未免太过白痴和下大血本了。”
他一摆手阻止裴敖的话,“华清暇只是一个瘾君子,她死了,只能说明她自觉前途无望。”
“可是,裴政名下的资产少了很多,而且裴政莫名的失踪了,警察自然是要调查下去的。我也觉得其中有很多蹊跷。”
“裴政失踪,我自然是要查。”裴一皠突然眼中闪出精光,“裴家的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总不该这样消失了。”
裴政的失踪让他有很多不太好的想法,但这些只是他在半个多世纪中养成的思维习惯,想到最坏的,才能谋定而后动。
“叶语……怎么样?”裴敖轻声询问,“医生是否……”
裴一皠的目光杀将过来,哽咽住了她的后半句问题。
“我自然对她有安排,你无需过问。”
裴一皠断然的口气,让裴敖明白没有任何探听的机会。
“你走吧,这里,不用再来了。”
裴敖离开了,书房里又只剩下了裴一皠一个人。
“我一直不信你,所以我总是要活出另一番来给你看看。”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裴一皠依靠在椅背上,目光盯着天花板。
……
叶语自问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这种庄严肃穆的所在和她应该是毫无关系的,就连派出所,她也只去过区区一次。现在她站在这幢挂着巨大警徽的地方,尽管身边还站着一名大律师,四名保镖,心底还是一阵发憷。
“走吧,叶小姐。”身边的律师说道。
胡律师听说是通晓中国和国际法律的大律师,却被聘请来陪同她出席这种区区的问询手续,想来他也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吧?叶语心底琢磨着,太有钱的人就是有这个毛病,总是杀鸡用牛刀。大概是钱多烧得慌的一种表现吧。
裴氏的官司都是由长空律师楼负责,但今天裴一皠却从别处请了这么一位大律师过来,不知道这位胡律师和裴一皠到底是何关系。
跟随的四名保镖是不能进去的,只好留在外面等待。虽然名曰等待,但他们并非漫无目的,分出两人沿着墙找到后门,挺身战立,警觉的目光比里面专业吃这碗饭的警察更为警惕,仿佛有人准备打劫警局。
进门之后,胡律师极为熟练地通报了来人姓名和所涉及的案件,很快接待室便出现了一名女警,带着他们往二楼的接待室走去。
二楼有些乱糟糟的忙乱感,走进走出的警察与楼下相比,带上了更匆忙的频率。这里是整个警局最前沿的重要部门,重案、刑侦和检验室是整个一条战线上相符相助、缺一不可的重要部门。
看着这些面色肃穆,略带紧张的警察,叶语不觉心底也开始有些微微发憷。她了解到自己来的可不是一般部门,由此可以推导出华清遐的案子到底有几分重量。
正当她皱眉不安时,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一名清洁工。开始叶语并没有注意她,领路的警察面无变化,所以她开始没觉得什么不对劲。
可是就在她插身而过的时候,那名好像在发着牢骚的清洁工,突然用一种让叶语觉得耳根一热的家乡话嘟囔着,“去这层的女厕所啊,真是打扫不完啊,去这层女厕所啊。”
如果听不懂那极难懂的方言,再加上她嘟囔的频率太快、声音太低,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在说什么,不过就是一名扫地的阿姨在发牢骚罢了。但,叶语除外。
她虽然不在那个城市出生,但却在那个城市成长了二十年,她怎么会听不懂?她不仅一字不差地听见了,而且因为这骤闻的乡音感到亲切无比,让她不自觉地拉长了耳朵仔细听了一下。结果却听到了让她困惑的词语。
叶语的错愕只发生在一瞬间,等她反应过来准备回头看那位清洁员时,那人好像根本没说过什么,继续一如常态地往前走着,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只是太远,听不见罢了。
是她听错了,还是多心了?叶语不敢确定,只好有些木讷地跟着胡律师往前走去。
进入接待室,女警倒是客气,请他们稍等一会儿,为他们泡了两杯茶便出去找他们的队长去了。这是他亲自负责的案件,早就关照过下面的人凡是与此案有关,必须马上和他联系。
胡律师最后关照了一次叶语,只要他在这里,她不用太过担心,凡是她不愿意的事情,他都可以出面为她拒绝。叶语顺从的点点头,双手却在台面下扭成一团。她不是在意等一会儿的问询,而是放不下刚才自己的多心。
如果,不是她听错或者理解错呢?
叶语霍然站起。
“什么事?”她的突然举动倒是吓了胡律师一跳,他抬起头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没,没什么。”叶语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说,“我出门的时候茶喝多了,所以想去下洗手间。”
胡律师微一皱眉,便说:“快去快回,不要让警察等太久。”
叶语连忙点头,但听见身后胡律师对着今天带来的年轻助手轻声说了声:“你跟去看看。”
叶语心头微凉,知道这是裴一皠吩咐的事情,她根本没办法拒绝。想到这里,她唯有加快步伐,想抢先一步。
洗手间的位置很好找,当叶语一个箭步冲进洗手间的时候,正好和那个刚才自言自语的清洁工阿姨撞个正面。
“诶,小姐你要用卫生间哦。”刚才还一口家乡话的清洁工,这时却讲着标准的普通话,让叶语的心头一沉。正当她以为自己的确想多了时,那位清洁工继续说道,“麻烦你用第一个隔间,旁边那个我正在清洗。”
叶语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半虚掩着的隔间门,旁边一扇门关的死死的,挂上了“正在清洁”字样。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的叶语多少有些沮丧,但到了这里总不能转身就走,这样很容易引起门外的那个助理的怀疑,所以她只好装装样子往那个隔间走去。
当她推开隔间的一瞬间,听见了门口那个清洁工阿姨的大嗓门,正在教训守在门口等她的那位助理。
“你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啊?这里是女厕所,你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警察局,你还想随便耍流氓啊?”
那位年轻的助理显然是招架不住这样的指控,连忙低声说了些什么,应该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啊呀,你这个年轻人,这里是警察局,你看看周围都是警察,怎么可能有人逃走,你是不是电视看多了,这种事情连我这个扫地的都不会相信,你年纪轻轻都在想什么啊?快走,快走,别站在这里”
门口一阵喧闹,看样子那位清洁工阿姨极为彪悍,竟然开始动手赶人。年轻的助理显然不是这位四零五零的阿姨对手,很快便落荒而逃。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将一切嘈杂都摒弃在门外。
叶语低着头,看着水箱上的一支手机,忽然觉得心跳骤急。她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太久了,现在这个机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管是那位清洁工受人所托有意为之,还是哪一位女警忘记了手机,她都没理由错过这个机会。
拨动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按键的手指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中在默默祈祷,一定要接一定要接
拨号音才刚刚响了一下,电话便被人接了起来。
听见那个醇厚的声音,叶语只觉得一个多月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突然变成草絮一般,忽来一阵狂风,吹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