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MH里有一股不大不小的阴风吹旋着,总部里大小员工总觉得头顶上有一把看不见的刀锋,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了下来。但具体是什么,他们又都说不上来。只觉得最近的日子有些难过,犹如雾霭潮湿的天气,让人口鼻之间憋得难受。
后勤科物业处的几位,虽然处在大集团的边缘地带,但依旧能感受到这股压力。就算是平日里叽喳惯了的小甜甜也收敛了行色,唯恐一个不小心撞上这股子邪气的阴风。
“叶姐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唉……”她在心头小声嘀咕,靠山不在的日子可是越发难过了。
“等会儿大家都机警着点,别让上面的人抓了小辫子。”安经理肥胖的身材一点都没有走样,满头的冷汗也不能帮他控油减肥,“已经有好几位打包走人了,要是哪里出了纰漏,我这个做经理的也保不住你们,听见没有?”
“听见了。”办公室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在这种威压下,回答得更是稀落和无精打采。
安经理掏出手绢擦擦汗,心中暗自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正想着,忽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行西装笔挺,抱着硕大文件箱的男女出现在门口。
“物业科,资料都准备齐了吗?”。领头的是一位高个女子,看上去四十出头,有些干瘪的身材少了那个年纪的风韵,表情严肃中透着木讷,黑框眼镜下的目光好似鹰隼,随时准备俯冲下来,捕食地上那些瑟瑟发抖的可怜东西。
“好了,好了。”安经理急忙走上前来,摆手让手下赶紧让位,“您看这些都是,电脑中的资料也都整理好了,您可以随时调阅。”
那女子也没有什么废话,只是冷冷地挥挥手,那些男女便鱼贯而入,不用什么吩咐,直接开始工作。
物业科的男女们被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望着被阖上的大门,不禁有些唏嘘。
“我们这种没油水的部门有什么好查的。”妖姬压低了声音嘀咕道,也真是为难了他这个粗线条的男人被这压力硬生生逼成了小家子气的旦角声线。
“谁知道是不是假借这个由头找个开人的借口。”豆男咬耳朵,“被开的那几位不是早有风传说上面对他们有意见了么。”
“别说废话”
俩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深入地发牢骚,便被安经理严厉制止了,当然同样也是小媳妇挨打——小小声。
“咦?冯伯呢?”回身之间,安经理发现少了一人便发问道。
“经理,您又不是不知道冯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你指望他能跟我们一样待在这门外听人训斥啊,老头早喝茶去了。”小甜甜吐槽。
安经理暗叹一声,是啊,这位老先生可不归他管。算了算了,只要不惹祸,爱干嘛干嘛去吧。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此刻应该在某间茶馆里品茗聊天的人出现在一个令人意向不到的地方。
……
“不是说过不要再来这里了么?”裴一皠的目光阴沉,他有些恼怒于眼前的人自作主张。
“公司里已经开始查账了,规模很大。”来人并没有在乎裴一皠不愉快的神色,说道,“我怕这一次很难躲过去。”
“你不是说没有问题难道你以前是在糊弄我?”
那张橘皮老脸忍不住牵动了嘴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沙声道:“这么大范围的查账,我没有信心。”
“哼”裴一皠重重地用拐杖点了一下地板。
来人低下头,心中有些黯然。他一直在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所以长久以来做事都格外小心。要知道一个集团的审计是一项多么恐怖的事件,而由此引起的风言风语恐怕更是每一个企业避所不及的。他可以想象得出如果不是双方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裴绍又怎么会如此费时费力地做出这样的动作?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问题不在于他自己,而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他一直是反对和裴绍撕破脸皮的,相互掣肘的事情只会加快暴露的步伐。但现在情势已经朝着他最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了,而这人还在稳坐钓鱼台。
“他查到了什么?”裴一皠冷着脸问道。
“目前只能说还没有,他只是借势赶走了几个看不入眼的人,但只要继续下去,总归会出现问题的。”他老实地回答。只要这些调查结果汇总了,以裴绍的精明一定会找到突破点。他没有幻想过裴绍目前还处在无所知的状态中,他恰恰怀疑裴绍已经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地进行全集团审计。
“他来不及的。”
沉默很长时间,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裴一皠下了决心。“不过那小子总是让我有意外的惊喜……那么还是让他消失好了。”
那人低垂着面孔,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僵硬的四肢还是暴露了他听到这话的震惊和恐惧。
……
春天的步伐虽然不及冬日那样迅猛,等到人们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满目葱绿。阳光明媚下,道路两旁巨大的花树正伸展着腰肢,争夺着这份温煦。
这里虽然是靠近郊区,但因为附近都是别墅项目,宽阔的六车道大马路将这些低密度的富贵社区串联在一起。因为都是别墅,马路上时常可以看见高档汽车穿梭,反倒是行人比较稀少。
一个戴着老式宽边帽的男子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他一直低着头,下半身躲进了上半身投在地面上的阴影里,似乎再温暖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那阴霾的表情。
忽然,他的脚步被迫停了下来,因为眼前一片更大的阴影阻挡住他的去路。一股陌生了许久的危机感突然侵袭了他的全身,鞋底猛地和地面摩擦,人飞快地往后退去。
但还是迟了一些,一只仿佛从空气中伸出的手搭上了他的胳膊,在他后退之前,五指一抓,牢牢地抓住了他。
“没有想到您的身手还是如此矫健,您果然还是老当益壮,没有放下当年做保镖时的身手。”大手骤紧,只是它的主人声线极为放松,“我都快忘记您了,冯伯。”
……
MH的调查还在继续,裴绍并没有得到全部报告。即便他得到了报告,根本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如此庞大的数据中找出他想要的那部分。
但章静如和华清遐之间的一纸约定,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更为直接的道路。
章静如人际关系相对简单,而且在嫁入裴园之后,由于身份上的变化,更是与以往的朋友疏远了,本人也深居简出。显然她不可能从她原有的关系处得到毒品。要知道毒品这种东西要经过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操作运行,她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接触如此大剂量的毒品。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便是那位替身提供给她的。
正如裴绍早就分析过的,那位替身之所以坐镇裴园和MH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裴一皠需要一个监管人,监管着整个罪恶链条在国内的每一个环节。可以说,这个替身已经成为了裴一皠在国内真正的分身。
但人总归有弱点,这个分身在手段和性格上再和裴一皠相似,总会有一些不同,而这不同就体现在对待章静如的身上。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在年龄上足足可以做他孙女的女子,不仅通过一些小手段为她留下不少财产,更为她留下了以后保命的东西。所以,章静如才有了威胁裴一皠的把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最后还是没有活下去,因为她的嘴巴张得实在太大。
只是裴绍并不知道,为了这个女子,那分身竟然会违抗裴一皠的意愿,强娶她进门。否则他一定会更早地警惕他们之间的关系。
章静如在那个替身死后竟然还能拿到毒品,那说明章静如已经掺和到了这条管道中去了。不管是那替身留着这跟管道为她将来生存着想,还是那个替身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事实便是章静如的确知道其中的运营模式,并且能从中捞取不少好处。
这一点只是裴绍在思考中顺带想到的一些细节,而他的目光更集中在具体是谁在操作这么庞大而隐秘的工作。裴绍回想着每一个跟随过裴一皠的人,包括跟随着替身的那些人。他没有时间去一一排除细枝末节的东西,只有抓住了那根线头,才能层层抽丝剥茧。
这个人最起码要符合…。第一那便是这人最起码是裴一皠的死忠,如果不是裴一皠最放心的人,他岂会把最要紧的部分交给那人,就算是那个替身恐怕也不会清楚具体的操作方法。第二,这个人应该还在MH内部。月兑离了MH,就好像离水的鱼儿,终究是蹦跶不了几天。第三,这个人一定毫不起眼,或者说隐藏地很深。
定下了这个基调,裴绍列出了十多人的名单,但直到昨晚他再次审视这份名单时,忽然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人。冯全胜
冯伯,MH高层知道这位被贬斥了三十多年,在各部门间被踢来踢去当包袱的老人原本是替身的秘书兼保镖,当年因为一桩泄密案成为裴一皠震怒的对象。一夜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冯大秘书,差点卷铺盖滚蛋。但在当年公司几位老人的劝说下,那位替身才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把他扔到了最底层。本来也就是留他一口饭吃的意思,而且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位冯伯彻底地颓废下去了,现在更是成为一名混吃等死的老油条人物。
裴绍之所以会忽略他,是因为在他印象中这位“老油条”式的人物实在没有多少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三十多年的籍籍无名,甚至被人指着脊梁的嘲笑,周游在各个部门,又被各个部分以不同的理由踢走。这样窝囊的日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忍受的。但他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度过了,除了他自己彻底自暴自弃外,还有什么能解释他这种堕落的行为呢?
所以裴绍从来就没没有想过他是能翻起巨大到能一口吞下MH浪花的人。
在昨晚这个念头跃入脑海,就好像打进木桩的楔子再也拔出不了了。叶语明日里一些碎叨的话浮现出来。
“我偷裴管家的茶叶是去孝敬冯伯了,呵呵,这老头嘴还挺叼,一下子就能闻出那是上好的茶叶。”
“我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六个编制才四个人干活。”
“冯伯好像挺神秘啊,这老头有什么故事么?”
……
这样细碎的话在日常生活中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也许就连说话者本身也是有口无心,但现在想来却点点疑惑。
在最底层挣扎的人怎么还能保持着喝高级茶的口感?如果不是别有所持,一个摔落泥水中的“罪人”哪有如此洒月兑?
裴绍暗自叱责自己的迟钝,他早该在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就着手处理了,虽然会绕弯路,但也不至于现在颇有狼狈之态。
虽然懊悔,但裴绍还是行动力第一的人。当他想通期间关键的时候,立刻有了相应的对策。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刚刚开始的动作便有了意想不到的结局。听着反馈而来的信息,裴绍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老天爷给他送了一份厚礼
叶语所在地,他早就通过特殊的渠道,通过交给她的那支手机定位了,而听到冯全胜出现在这个别墅的时候,他知道一切都被他猜对了。
冯全胜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缓缓放松了身体,他有丝苦笑地摇摇头,“我的功夫早就荒废了,我已经习惯了最平常的生活,没有了危机感的保镖只是一块废柴罢了。”
“您太自谦了,起码我现在就不敢放开您的手。”裴绍淡淡地说道,“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陪我这个晚辈聊上一会儿天?”
冯全胜知道这不是邀请,他没有权利拒绝。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我当然不能拒绝您的命令。”
他话语中的嘲讽裴绍当然听得清楚,只是他没有时间和他去计较这些。他单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另一只手牢牢地“搀扶”着冯伯,往路边停靠的汽车走去。
如果有人看见他们,只会觉得一位年轻人在搀扶自己的长辈,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入汽车,说声毕恭毕敬也不为过。但其中的真意味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明白。
副驾驶坐上,冯伯绑上了安全带,裴绍这才微微一笑,漆黑的车辆一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