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姚武额头磕出了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秦健再忍不住悄悄拽了穆婉秋一把。
他家公子血气方刚,只顾为这不懂事儿的小丫头出气,真这么伤了姚黎两家的和气,回去他家公子也会受老爷责备。
扭过头,瞧见姚武额头已血呼呼的一片,穆婉秋才觉的堵在胸口恶气舒缓了不少,看向黎君,“……就算了吧。”
“……念在白姑娘给你求情,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让我遇见你欺负她,别说我不念姚黎两家的旧情”声音一顿,“……滚”
“是,是是……小的就滚,小的再不敢难为她,一定把她当女乃女乃,不,不是,是当祖宗一般供起来……”姚武语无伦次地爬起来,转过身朝跪了一地的家丁一瞪眼,“……还不滚”
轰隆隆一阵大乱,生怕慢了就掉脑袋般,十几个家丁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
“你……”黎君目光灼灼地看着正悄悄地向楼梯口挪动的钱箔,语气中透着股冷森森的意味。
钱箔一哆嗦,下意识地跪了下去,砰砰砰给穆婉秋磕了三个头,“……冒犯了白姑娘,在下求白姑娘原谅。”
没在看他,黎君转头喊道:“店家……”
“小的在……小的在……”被黎君气势所慑,李三财哆嗦索索地走上前,“……黎公子有什么吩咐?”
“给这位白姑娘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好好伺候了……”
“这……”他这店里早就满了,甚至连马厩都住了人,这个时候,上那去准备上房?
心里为难,李三财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略一犹豫,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安排……”心里琢磨着先让女儿搬到下人房里。
见黎君点了头,李三财擦擦额头的汗,“黎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绝不能让白姑娘委屈了半分……”
“还有……”黎君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替我传一下话,这位白姑娘是我的朋友,谁若为难她,就是和我黎君过不去。”知道了穆婉秋被人欺负的事儿,他有些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朔阳。
不是有要务在身,他真想带她一起走。
双手接住银子,李三财的用牙咬了咬,顿时眉开眼笑,“黎公子放心,小的这就派人去宣传,不,不……小的亲自去各处宣传,务要让全朔阳的人都知道……”样子极为滑稽。
穆婉秋扑哧一笑,“……不用那么麻烦。”
总是罪臣之女,她不想太张扬。
“不麻烦,不麻烦……”李三财连连摇头。
“……黎公子只要给姚家送个信就好,相信姚三爷这次得了教训,以后也没人敢欺负我了。”见说不通,穆婉秋转向黎君。
“这……”犹豫片刻,黎君点点头,“也好,左右你就要离开朔阳了……”说着话,转向李三财,“……你就去给姚老爷传个信吧。”
“是,是……”李三财连连点头,看看桌上冷了的菜,“要不要小的再给热热?”
黎君看向穆婉秋。
“……我饱了,黎公子要不要再用些。”她记得黎君好似没吃什么。
“结账……”黎君转向李三财。
“是……”李三财忙应了一声,“加上水酒一共十二两三,就按十二两算,公子先前的一锭金子都已换了银子,整一百五十两,扣去十二两,还是一百三十八两,小的这就给您找……”
“不用了……”黎君摇摇头,“就寄存在这儿,给白姑娘用……”
“是,是……”李三财连连点头,“白姑娘放心,剩下的银子小的一定一文不差地找给您……”眼睛盯着黎君,余光却觑着穆婉秋的神色,暗暗希望她也能像黎君一样大方,开口说句不用找了。
穆婉秋只微微点点头,没言语。
“走吧……”黎君站起身来。
穆婉秋也站起来,目光落在满满一桌子菜上,喊道,“店家……”
“哎……”快到楼梯口的李三财又转回来,朝穆婉秋恭敬地一抱拳,“……白姑娘有什么吩咐?”那态度比伺候皇帝老子还要恭敬上三分,他知道对这位白姑娘越是尊重,黎君就会越高兴。
“把这些都打了包……”无视秦健错愕的眼色,穆婉秋神色淡然地指着桌上的菜,“送到给李记赶车的李大叔家……”
前一世,别说这十几两一桌的菜,就是上百两一桌的,没动几口,她说倒了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这一世,尝遍了人世间的艰辛,她尤为珍惜。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黎君率先下了楼。
在楼梯口对上秦健,穆婉秋闪身让他先行,谁知他也站在了那儿,“黑姑娘……”他气鼓鼓地嘟着嘴,“被人欺负成那样,也不报出我家公子的名号,笨死了……”不是他听伙计说了原委,心生同情,才有意把人放上来让黎君教训,怕是他和黎君走了以后,这小姑娘还不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看着他明明关心,却硬是摆出一副难看的嘴脸,穆婉秋强憋着笑,“我姓白……”
“……你长的黑”秦健不客气地瞪眼,真不知他家公子看上了她什么,跟随黎君多年,他家公子还从没对哪个女人这么另眼相看过。
“噢……”穆婉秋微微一笑,指指身上的衣服,“就我这样子,又没信物,就算搬出你家公子,你说会有人信吗?”。
“这……”秦健上下打量了衣衫褴褛的穆婉秋几眼,暗忖,“……她这样子,是没人相信她会是公子的朋友……”一转身,蹬,蹬,蹬跑了下去。
已经到了楼底,听到两人的对话,黎君神色一动,若有所思地模向腰间的黎字纹仙鹤主母绿玉牌。
……
站在客栈的石阶上,穆婉秋目送着黎君主仆,远远地瞧见在路口迎接他们的瘦高瘦高的秦钟,不觉皱皱眉,“……这人是谁?”
“我有阿钟就行……”黎君的话又闪现在耳际,她身子猛一震,“……他就是阿忠,他是秦钟”
“……黎君,少年奇才,大业黎家下一代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于南帝二十一年八月二十死于家仆秦钟之手,此人系梓潼镇人,因一家老小被柳家人秘密擒获,威逼利诱之下,临阵倒戈,在黎君茶中投下无色无味的消筋软骨散……”一瞬间,已有些遗忘了的前世密报又清晰地在穆婉秋脑际闪过,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老天竟给她开了一个这么荒谬的玩笑,这一世,他独自带了秦钟去梓潼镇,竟是因为她
感觉两只耳朵嗡嗡直响,恍惚中,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年来的奔波劳苦,心力交瘁,她知道,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久久久久
穆婉秋忽然疯一般冲下台阶,她要阻止他带秦钟去梓潼镇。
一直追出路口,人海中,哪还有他们主仆的踪影。
穆婉秋无力地倚在树上,安慰自己,“……我送了他一个解毒香囊,他一定会没事的。”
可能吗?
穆婉秋无力地摇摇头,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自欺欺人的话,她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是一片残败的落叶几经秋雨辗转成泥,他是一颗天纵的奇才,是一片高高在上的云,这云和泥的差别,他又怎么会把她一句轻轻的喜欢放在心上?
如果不放在心上,他又如何会把她的东西带在身上
也许,那个香囊现在就躺在街头的某个角落里吧?
前一世在风尘中打过滚,她是最知道这些富家公子的本性了,念头闪过,穆婉秋下意识地在街头寻找着她送出的香囊,脸色死人般的苍白,嘴里无助地喃喃着,“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世事沧桑,人事琐碎,他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
如无头苍蝇般,姚世兴铁青着脸在厅里来回踱步,一地的丫鬟婆子都屏息而立,紧绷的空气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眼睛偷觑着父亲的背影,额头缠着白布的姚武,一点一点地向门口蹭,“……站住”像背后长了眼,姚世兴猛喝一声,转过身来。
“……父亲”姚武怯怯地叫了一声。
“……放着那么多人你不去招惹,怎么就惹上了她?”大出了一口气,“不是跟你说过,黎公子在找一个叫白秋的小姑娘吗,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平日注意些,见到了要待若上宾,待若上宾……你可倒好……”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蠢儿子会把黎君的朋友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而且还被黎君当面撞上,不说黎君会记恨,单说这种持强凌弱的事一旦传出去,他姚世兴颜面何存?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儿早已传遍了朔阳的大街小巷。
“我……”姚武也很委屈,任谁见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也不会把她和嫡仙似的黎君联系到一起,“……她又没说,我哪知道?”姚武小声嘟囔道。
“……她没说?”姚世兴一瞪眼,“还用她说,知道她叫白秋,你还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