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掌柜着急,我去叫了黑公子……”见他不坐,丁香抬脚走向案几。
被韩长生一把拽住,无声地摇摇头。
流水到最低处,声息渐无,眼前恍然一片鸟语花香的自然风光,长出一口气,韩长生擦了擦汗,正要开口,突然,穆婉秋手指一阵急动,恍然千军万马又似乎急风骤雨,破空奔腾而来,韩长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扑扑地跳起来。
一声极其尖利的嘶鸣之后,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穆婉秋缓缓地站起身来,雅间里的人顿时忘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神态悠然地走过来。
“……韩兄请坐。”
回过神来,韩长生才发现,那蓝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他面前,正微微含笑地请他坐。
“不敢……不敢……”下意识地连说了两声不敢,韩长生一激灵,忙又改口,“奇才啊奇才,公子的琴艺怕是整个大周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韩兄过讲了……”穆婉秋淡然一笑,“如果你听过黎兄的琴艺,就不会这么说了……”在椅子上坐了,穆婉秋招手让他坐。
黎兄?
常听说黎君的琴音天下无双,不用猜,此人说的一定是他,想不到他竟然跟大业黎家的大公子称兄道弟。
他到底是谁?
“……请问公子尊姓?”在椅子上搭边坐了,韩长生欠身问道。
“……我姓黑,单字一穆,韩兄叫我黑贤弟就好。”说完,穆婉秋便不再言语,端茶轻呷起来。
没有银子,没有背景,要想和混迹商场多年精明老道的韩长生把这桩买卖谈下来,她必须先造势,让他在心理上畏了自己,她才有压价的空间。
看着他一副连坐都不敢的样子,穆婉秋心里暗笑。
今儿这事儿,成了一半
仔细搜索了一遍记忆,韩长生也没想起大周有名有姓的豪门望族中,有谁家姓黑,谁家有这样一个洒月兑不羁的公子。
望着黑纱下那张清俊的脸,韩长生沉默下来。
“……也许他用了化名也难说,再说,大业安康那么多豪门望族,王子候孙的,我也未必都一一认识啊。”良久,他暗暗舒了口气,心里排解道。
“敢问黑公子约在下来……”沉静下来,他开口问道,“何事?”
他终于开口了。
穆婉秋放下手里的白玉杯,“……听说韩兄的香料行要出兑?”
韩长生腾地坐直身子,“黑公子想兑?您……”声音戛然而止,他上下打量起穆婉秋。
这么豪气阔绰的一位公子,怎么会看上他那个千八百两银子的小买卖?
莫非……
他是在装阔?
念头一闪,韩长生又摇摇头,暗道,“不可能,就算他有几个银子想装阔,这天香楼的黎掌柜却不会陪他闹着玩。”都知道这天香楼是大业黎家的产业,是朔阳第一楼。
一瞬间,他便把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压了下去,随即想道,“对了,对了,黎家大公子腊月里进了我的料,就已露出要打破朔阳姚家一人垄断香料市场格局的苗头了,这人和黎大公子称兄道弟,显然和黎家关系匪浅,难说不是黎家人看不惯姚家欺行霸市,化了名过来,想先盘了我这小店,然后一点一点地分化瓦解姚记一家独大的香料市场格局……”
想到这儿,他脸上又是一喜。
被姚家逼入绝境,他比谁都希望能看到姚家衰败的那一天。
轻摇着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穆婉秋望着一瞬间韩长生变了几变的脸微微地笑。
对上黑纱下,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韩长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我对外要价是一千三百五十两,黑公子想兑,我就让一让,一千二百两……”神色一正,“如何?”
轻摇折扇,穆婉秋但笑不语。
“……怎么?”韩长生的心瞬间沉下来,难道他猜错了?
他被姚家打压在朔阳已不是秘密,试问,朔阳谁不怕姚家?
怕是他这个香料行除了眼前之人和姚记,是没人敢接的,给了姚家,他死也不甘心
定定地看着穆婉秋,韩长生的脸微微涨红起来。
“……韩兄先说说看,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把店盘了?”啪的一下,穆婉秋笼了折扇。
“这儿……”目光闪了闪,韩长生躲开穆婉秋灼灼的逼视,“家父病重,追着我回去……”顿了顿,“也……急着用银子。”他赌穆婉秋未必知道他和姚家的争斗。
毕竟他是黎家的朋友,姚家打压他起因于黎君,是没人个敢和他说这事儿的。
“……是吗?”。穆婉秋拉长了声音,“我没记错的话,韩记是老字号了。”
“这……”韩长生心里发苦,他硬着头皮说,“百善孝为先,家父病重,又缺钱用,也顾不得了。”余光偷偷嗳着穆婉秋的神色。
把玩着手里的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穆婉秋蹙眉不语。
渐渐地,韩长生的衣服贴到了后背上。
“黑公子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怎么听说韩兄和姚家不和……”瞧见韩长生变了脸,她又接着问道,“我还听说韩兄后院的三个大库都盛满了料,积压了半年之久卖不出去,远近大大小小的债主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她看着韩长生微微地笑。
刷的一下,韩长生的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黑公子明察秋好,看来我这小店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啊……”不愧是商界老手,只一会儿功夫,他便沉静下来,端茶喝了一口,哈哈笑道,“不瞒您说,小店突然外兑,的确是受了排挤,支撑不下去了……”简单地将和姚记的争斗说了一遍,他话题一转,“不过,我也没有框黑公子您,那价钱的确是实打实的……”
“……你的价钱的确是实打实的,可是我没那么多银子啊”端坐不语,穆婉秋月复排道。
“想是您也暗中调查了……”见她不语,韩长生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光我后库积压的那些香料,也值上六七百两银子了。”说起这些,他心疼的直咬牙,“更别说我那块老字号的招牌了,怎么不值个三五百两?”又道,“再加上其他杂起杂八的,一千二百两,这还是压了又压……”腮边的肌肉抖了几抖,“黑公子,我是真没框您一两银子啊”如果不是碍于男人的脸面,他真要声泪俱下了。
左手扯着扇角,穆婉秋一寸一寸地拉开手里的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美人,缓缓道,“……我不要你那块牌子。”
“……你不要韩记的牌子?”韩长生猛直起腰,直直地看着穆婉秋,想分辨她这句话的真假。
良久,又缩回身来,眼睛却没离开穆婉秋,“闯一个牌子可不是过家家……”语气中有股教的意味,“……谁都能闯”
真是纨绔子弟,以为手里有几个钱,家里有些背景,就能手眼通天,不知天高地厚了,在这遍地香料行的朔阳,想要闯个牌子,可不是有权有势就能办到的
“……那也得分是谁来闯”语气不容质疑,啪的一下,穆婉秋合上扇子。
韩长生一哆嗦,刚刚生出的一丝藐视之意顿时被这股汹汹的气势压的干干净净。
伺候在一边的两个丫头下意识地直了直腰,大气不敢出一声。
雅间里落针可闻。
“……好”沉默了良久,韩长生猛一点头,“既然黑公子如此说,我也给您个痛快……”停顿了半天,“一千两”又补充道,“不能再低了……”
一千两
是够低了,穆婉秋心颤了颤。
可惜,她还是买不起。
微低着头,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用折扇敲打着手心,穆婉秋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韩长生的底线。
“黑公子如此身家,想是也不差这几两银子……”见她不语,韩长生呵呵笑道。
“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兑个店玩玩……”穆婉秋也轻笑起来,“如果黎兄知道我花了冤枉银子,一定会笑死我。”
生意场上的人大都如此,论朋友,我可以花千金请你一顿,可是,要谈买卖,一文就是一文,再好的朋友也是不能相让的,听了这话,深谙此道的韩长生暗叹一声:“……真的不能再低了。”又换上一脸哀求之色,“我也是看黑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才一开口就压的这么低,我可是一点诳语都没打……”踌躇了半天,他狠狠咬咬牙,“不瞒黑公子说,今儿上午姚富才来找过我……”
他看着含笑不语穆婉秋,大喘了口气。
“……您也知道,姚记的牌子比谁都响,他也是不要牌子,开口就给我一千两。”
只是,他没答应。
早已恨之入骨,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想便宜了姚记。
“姚记兑了去和我兑了去绝对不同……”抬起头,直看的韩长生心里发了毛,穆婉秋才开口,“他盘了韩记去,不过是随手收了一个小作坊罢了,朔阳香市这一湖水……”声音猛提高了八度,“波澜不起”又顿了顿,“你留着那块牌子也豪无用处,有姚记一家独大,他是不会让你在朔阳死灰复燃的……”话题一转,“可是我,就不同了……”
“您……”韩长生声音微微发颤,“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