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菂往窗外看看,院门是留弟的身影一闪,后面是姑少爷程敏功。两个人没有进来,一起跑走。手里红红又绿绿,不是鞭炮就是抽的陀螺。
“留弟要知道,一定又哭又闹。”莲菂告诉安公子,最牵挂梁五的就是留弟,几乎是一天提一次。给梁五一个月寄一次包裹,也是留弟次次催。
但是这话安公子听过后心里很受用,他喜欢莲菂对着自己这样说话,心里想什么都对自己说。安公子略带柔情地道:“只是陷在里面,你不用担心。梁五我知道他,是个能变通的人,只要能随遇而安,就能保得命下来。”
嘴上说留弟最挂念,心里也转为黯然的莲菂静静问出来:“什么是随遇而安?”安公子滞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道:“梁五是混混出身,是个机灵人。”
这句话刺痛正在难过的莲菂,梁五为什么去当兵,是因为对莲菂示爱不成;现在听到他陷在西北回不来,莲菂由难过到自责,心正揪着痛的时候,安公子再说一句:“梁五是个混混……”更是在莲菂流血的心里再扎上深深的一刀。
在梁五走以后,面对留弟的指责,莲菂也问过自己,如果梁五不是一个混混,不是整天让人担心的人……莲菂不无悲哀地想到,或许这事情不是这样。
此时再听安公子重提梁五是个混混,莲菂痛哭失声:“他是混混,你是无赖。”然后坐着只是垂泪。
安公子也长长吁一口气,他是知道莲菂姐妹对梁五是真有家人的感情。安公子只能柔声哄莲菂:“不要哭了,看留弟一会儿回来,你怎么解释?”安公子开句玩笑:“难道说我又欺负了你?”
骂过安公子的莲菂痛痛地流了一会儿泪,才哽咽地抬起面庞问道:“还没有开始打仗,就没有法子通个信儿让他回来?”
安公子很是为难地道:“都不准通商了,傻丫头,两边都设着关卡,这边过不去,那边过不来。”
古代打仗是什么样子,莲菂可以想象一下,战场上几万人混战,流矢飞窜,刀枪相击,一个人几个人在这里面应该是渺小的很。
莲菂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好好的,怎么要打仗?就打仗怎么是自己人打自己?”安公子默然,好一会儿才酸涩地道:“这是时政,你不必问。”
“我偏要问”莲菂掷地有声地本能反问一句,对上安公子不悦的眼光,赶快又软下来,低声下气地求着他说:“对我说说,我想听听。”
安公子沉默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丝帕,带着给莲菂拭泪的样子往她面颊上伸过来。莲菂又是本能地想闪开,却还是停了下来垂下眼帘,任安公子给自己拭过面颊,才急切地问他:“是怎么回事,对我说说吧,我想知道,不然的话我……”莲菂迸出来一句:“我会头疼。”
心事酸重的安公子被逗笑了:“你头疼就是要挟别人的手段,是不是?”前一句是斥责,说得莲菂低下头;后一句才转过温柔,低语问她:“我说的是也不是,就用这个来要挟我?”
“也不全是,”莲菂为着知道详情,才回答这句话。她重新抬起的面庞上,眼光流转中有羞涩也有一点耍赖:“有时候,我真的是头疼。”
安公子再次低低笑出来,笑骂一句:“傻丫头,装病睡着舒不舒服?”安公子想起来莲菂不想进府,抹一脸胭脂装发热;莲菂则迅速回一句:“公子您也装过。”莲菂想起来安公子为把自己弄进府来,也在床上睡了好些天。
说过这几句话,莲菂心情好一些,再一次恳求安公子:“对我说说吧,是什么原因要打仗?打仗是不是东西都要涨,公子你会屯积哪些东西?”
安公子轻笑:“你倒是有生意经,公子我屯积哪些东西,”安公子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再笑一笑:“我不告诉你。”
莲菂不由自主地扁扁嘴,颇似娇滴滴的小姑娘,然后想起来梁五,心里重起伤痛。移目对着窗外开得正妍的梅花,梅花点点似胭脂,看在莲菂眼里,象是战场上血迹点点。莲菂不无忧伤地只看着窗外。
“还没有开仗,未必就有事情,我对你来说,是怕你以后收不到梁五的来信,又要怪到我头上,公子我可吃罪不起。”安公子款款轻语又提起梁五,莲菂泪眼婆娑轻泣着点头,这一时重新想起梁五,莲菂心中恨他,如果他不是性子焦躁,而是象公子一样好说好讲,后面的事情或许是大不一样。
回首前情,感叹许多。感叹完莲菂还是恨梁五,同时把安公子也恨在心上。恨来恨去恨不起来。公子坐在对面正柔声劝自己:“未必就有事,再哭我不喜欢。”
远处传来哈哈笑声,听起来象是留弟在笑。莲菂赶快把眼泪擦干,眼眸中带着余泪再次看着安公子,声音也是带上三分不依:“真的是不能说?”
“民不问时政,”安公子用好听的嗓音这样道,莲菂沉默了。两个人对着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安公子站起来:“我回去了,坐久了怕你不喜欢。”
这样的殷勤让莲菂只是勉强一笑:“公子说笑呢。”眼睛还是对着窗外看,飞雪点点又落下来。莲菂忧伤地看着,梁五此时在何处,在雪中?在风中?上一次给他寄去的衣服他收到没有?
由衣服莲菂想起来安公子,他每个月命人置办衣物干肉,算是面面俱到。
想想公子做事情不差,除了逼迫自己以外,别的事情上算是百依百顺。不,还有今天这一件事情,他不肯说打仗的原因。或许我问问他去,这样想着的莲菂重新转过脸儿来,这才看到安公子离榻前两步远,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你没有走?”正在心里感念他东西置办得好,没有亏待到梁五的莲菂莫名红了脸。安公子嘴角边含笑:“主人不送,客人走的没体面。”
红着脸的莲菂低低“哦”一声,下榻来装着先寻找自己的绣鞋。穿好鞋子再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恢复如常。莲菂站起来轻声道:“我送公子。”
安公子还是没有动,含笑问莲菂:“这又是一件不趁你心意的事情,你又要如何闹腾,先对我说说可好,”然后面上装委屈:“大过年的,你再闹腾,公子我才委屈呢。”
虽然是有心事,莲菂还是“扑哧”一笑,然后是不由自主地娇声:“我几时同你闹了,是公子你事情做在前面,不能怪我。”
安公子曼声低语:“莲花一朵招人爱,不由公子不动情。”莲菂刚瞪起眼睛来,安公子转身装状要走。小枫和画角在外面看得真切,伸手打起门帘来候着。
走到门帘下的安公子当着丫头们的面回身对上莲菂微瞪的黑眸,笑吟吟道:“菂姐儿,你生气的模样比你忧伤的时候要好看的多。”说过以后,安公子扬长而去,身后是两个小婢忍笑,房中莲菂微嘟着嘴。
小枫和画角看看姑娘重新坐在榻上,搬过姜色的迎枕想心事。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坐在外面,看到蓝桥进来也悄悄告诉她:“姑娘在想心事,不要进去打搅。”
“我不在这一会儿,姑娘是什么心事?”蓝桥问出来,小枫只是笑:“坐下吧,让姑娘好好想一会儿。”画角眯眯笑,附耳道:“女儿家大了,能有什么心事。妹妹,你也不小了。”说得蓝桥也红了脸,心里这就明白,也在外面坐下来。
刚坐了一会儿,莲菂就喊人进去对她道:“给我拿衣服来换,今天是除夕,我去老夫人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画角去取衣服,蓝桥捧过妆盒来,两个丫头一起夸她:“姑娘这心思就很对。”
出得门来的莲菂找了一回留弟,在水边儿找到她和程敏功,交待她不要弄湿衣服,莲菂往老夫人房中来。自回到城里来,安老夫人常帮着安公子管一些细碎事情,有一些老管事的,和安老夫人说话比较习惯,有事情也还是和安老夫人来说。莲菂存着打听消息的心往安老夫人房中来。
房中果然是有几个管事的在,还有一个是年过五十的一个老人。老夫人看到莲菂来,心里很欢喜。上年纪的人都喜欢小辈们往自己身前来热闹,再说管她是什么身份,孙子喜欢她,眼前离不开她,而这家里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这一个人在。
莲菂走上来行礼,是笑容满面:“晚上要摆家宴,我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安老夫人听过喜滋滋:“你先见见管事的,再去和画楼装果盒子去,这你都要学学才行。”
地上坐着的陌生老人已经站起来准备叩头:“小人廖老儿,叩见宋姑娘。”莲菂侧过身子受了礼,安老夫人对她介绍:“这是我们在别处的管事,最是可靠不过的人,自我年青的时候他就在咱们家了。”
莲菂心里一跳,老夫人说的地名儿就是梁五来信的地方。廖管事的重新坐下来和老夫人说话,画楼在一侧房里装过年用的果盒子,桌子上摆着红枣,龙眼等干果。正忙着不可开交的画楼看到莲菂进来也是喜滋滋:“姑娘来的正好,你帮我摆龙眼,我来摆这黑枣。”
坐下来的莲菂又想起来自己平时看到,这家里没有闲人。年下的果盒子也是老夫人房中丫头自己来装。由此想起来自己,是安公子平白养着,好吃好喝好穿戴,莲菂越来越以为,安公子真的对自己深情到不能自拔。
房外的谈话也不时牵动莲菂的手。廖管事的对着老夫人和几个管事说自己回来的经过:“简靖王爷晓谕各处商家,依就开门做生意。第一天张贴告示,第二天就走了不少家在内地的商户。老爷让我们关门都回来,他还有事情要等到年后再回来。”
安老夫人嗟叹:“打仗从来不是好事情,东西样样涨,这钱赚得也不心安。”房外的谈话让莲菂听了个七七八八,只知道人人都认为这仗明天就能打起来;后面就是管事的盘算生意经,米粮布匹各种东西都有屯积,生意上是不用担心。
当晚家宴过莲菂带着留弟回去,给她月兑锦袄去花翠睡下来时,留弟还欢天喜地:“姐,今天晚上人多真热闹,”然后留弟又想梁五了,一到过节人多的时候,留弟就要想梁五:“梁五哥在军营里过年,也有好吃的吧?”
莲菂把留弟发上的簪子摘下来交到小枫手上,一面柔声答应:“官家过年的饭,一定不会差。”留弟这才心满意足睡下来,过一会儿又道:“不过没有咱们今天晚上的好,”莲菂含笑再接上话:“是啊。”
“上封信是我自己写的,我对公子说,梁五哥回来也给他事情做,公子答应了,我就写在信里面了。”留弟拉着绫被的被头小声告诉莲菂。莲菂微笑:“是吗?你没有对我说,公子也没有说。”
留弟打一个哈欠:“公子说不用说,说你总是头疼少打扰你的好,有些事情留弟自己做主。”说完以后,留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坐在她身边的莲菂笑了一下,留弟的心被公子收买过去,有一半还要多了。
这样的一个大年夜,外面鞭炮声不断。睡不着的人隔着窗户纸不时能看到夜空一片一片的璀璨,这是有人家在放烟花。
睡在锦帐内的莲菂长吁短叹没有睡着,梁五如果出事情,对莲菂来说,她会背上一笔心债。窗户纸上又是烟花彩光闪过,好似流星灿烂。莲菂对着夜空默默祈祷,保佑梁五平安无事,遇难呈祥。最后四个字莲菂是迟疑一下才说出来,保佑梁五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四个字对莲菂来说,是种讽刺,是时时提醒她对眼前的境遇低头。莲菂不无自嘲,不是红颜也快象祸水,梁五陷在险地,公子对我有情。独我自己,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应去何方……
初一的早上被鞭炮声弄醒,起来就是慌手慌脚。衣服是头天晚上就准备好在床前,莲菂是崭新的二色金皮围领儿锦袄,上面是妆花云纹;留弟是里外发烧的毛领子锦袄,上面绣着梅兰竹。
拉着留弟往老夫人房里去行礼的路上,莲菂老生常谈告诉留弟要尊重老夫人敬重安公子。留弟从来是点点嗯嗯过,然后也是一句话出来:“姐,你也要敬重公子。”莲菂一脑门子空白,空白过后才道:“我也知道了。”然后继续大脑空白。
行到老夫人院门外,莲菂才组织出来一句话,是笑容满面低声问留弟:“姐姐好,还是公子好?”留弟想一想道:“都挺好的。”莲菂继续大脑空白,小孩子真是不经哄。莲菂很是希冀地问留弟:“最近学的什么书?”
“学诗礼,咋了姐?”留弟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天天听到我在念。”莲菂笑嘻嘻:“姐就是问问,留弟,你几时学孟子,孟子里面道理好。”
留弟“哦”一声,展开小笑脸儿道:“里面有什么好句子?”莲菂刚说一句:“富贵不能yin,贫贱不能移,”身后传来安公子的笑语声:“过年还逼着背书,看看你这姐姐当的。”
莲菂姑娘背地里做些手脚,又被安公子撞到。赶快回过身来的莲菂展开她的笑颜:“公子过年好。”留弟更是笑脸儿相迎:“公子过年好。”
安公子看着这一对笑脸儿相迎的姐妹,大的是有几分心虚,小的才是真心实意。安公子徐徐道:“好着呢,还没有被人气死。”看着这丫头打扮的象天仙,衣着华丽首饰鲜明,还对着留弟说富贵不能yin,安公子只恨自己耳朵,我怎么又听到了;然后恨自己心软,我怎么不给这丫头一顿,天天由着她胡说八道。
“大过年的,公子这话说的不好,”莲菂偶尔也教导一下安公子,安公子又是轻笑:“是吗?那不好的话,你我都不要说。”
莲菂松一口气,刚说:“好,咱们都不说。”看到安公子黑眸中似嗔似笑地看过来,莲菂松的一口气又提起来,这是一个明白人,不该让他听了话去。
跟在安公子身后进来的莲菂有些谄媚,看着比哪一天都要恭敬。安老太爷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露出笑容:“你们哪里遇到,倒是一起进来。”
“菂姐儿又大一岁,象是知道规矩的多,她候在外面等我,就一起进来了。”安公子这样回长辈们的话;莲菂低着头在心里又月复诽上来,我没有等你,我真的没有等你。
安公子转过脸来目视莲菂:“是不是,菂姐儿?”莲菂还没有回答,留弟小脸儿上花开一样的笑容先回答:“是。”莲菂也低声回一句:“是。”然后心里浮起来四个字:随遇而安。莲菂姑娘心中又开始五味杂陈。
安老夫人满面笑容:“好,大年初一说富贵,这是个好彩头儿。”莲菂姑娘赶快再道:“是,大过年的,当然是说彩头儿好听的话。”一语说过,安夫人也带笑:“果然你懂事许多。”莲菂姑娘在心里小声地道,不,我是随遇而安。然后再加上一句,希望梁五遇到事情,也能象我一样随遇而安,看看我,不是正在给他作一个榜样。
中午亲戚们到齐,一行簇拥着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往前面的正厅上去用饭。安老夫人刚带笑对安老太爷道:“看这宅子比你走的时候更好些吧?”
身后就传来一声尖叫声,然后是怒骂:“你这浪蹄子,也敢动手。”随后就是“啪”一声响和七太太尖着嗓子的声音:“反了你了。”
安公子走到祖母身边,回过身来看时,环佩声响中,莲菂几步就走到自己身后来躲着,对着追过来的七太太和绣香道:“你先动手的。”
绣香面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子,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莲菂,怒气冲冲走到安公子身边来:“我是正经亲戚,你不过是个房里人,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绣香举起手对着安公子身后的莲菂就打过去。
一掌打过去先打了一个偏,莲菂躲到安公子身后,看着安公子挡住绣香,对着绣香姑娘做个鬼脸儿,带着一丝笑意地道:“你先动的手。”
这鬼脸儿和安公子挡着让绣香更是大怒:“表哥你让开,今天我替你教训她,太没有规矩了。”安公子也大怒:“你才没有规矩,你还把我放在眼里”
躲在后面的莲菂小小声道:“她骂林姑娘,我让她不要骂了,她就打我。”挨打的人没有挨到,打人的人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子。安公子再看琼枝,面色苍白站在后面,眼中已经有了眼泪。
光为着莲菂,安公子还不会这么生气。他义助林夫人母女,不想落个好名声,也不想没有照顾好的名声。看着面前的绣香还在谩骂,安公子更是生气:“你是来拜年,还是来添堵,来人,请表姑娘回家去。”
七太太刚摆出脸色来,安公子恼怒地已经看过来:“七太太,你也回去吧,好好管教你女儿,这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家里这些亲戚,不时要让安公子头痛一下,今天更是头痛。
当着众人没脸面的七太太灵机一动,跪到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面前去,眼泪说来就来:“老太爷您要给我们作主啊,为着这个狐狸精,公子他只是糊涂,亲戚们总是亲戚才是。”
安公子恨恨,这些亲戚们,从祖父那一辈就开始在家里管事,比一般的奴才管事更要难管,现在一个一个都是尾大不掉。不管七太太哭的安公子先回身来看莲菂:“打到你没有?”
正在他身后笑意盈盈的莲菂接触到安公子的示意,赶快懊丧着面庞也带着哭腔:“就差那么一点儿。”
安公子抚着莲菂的肩头,对祖父道:“这才是没有规矩,从菂姐儿进家里,就没有消停过”莲菂自以为机灵再加上一句:“表姑娘骂表姑娘,骂的可难听了。”安公子打断这话,在莲菂肩头上拍拍,再对着祖父道:“向来是和菂姐儿过不去。”
义愤打抱不平的莲菂不解地抬起眼眸对安公子示意,今天还真的是不关我的事情。莲菂和琼枝走在最后,绣香表姑娘要生事情,也落到最后。她有一阵子不敢骂莲菂,看到家里多出来的琼枝姑娘娟娟秀气,先骂的是琼枝,还没有把莲菂捎上,莲菂就义愤地还了一句:“母夜叉一样,公子不喜欢你,你自作多情。”
琼枝站在后面垂泪,何处才是安身之地。这家里人人都好,就是一些亲戚们有时候在老夫人房里遇到,也会别有含意问几句。琼枝听到安公子只是往莲菂身上推,更是感激他一心周护,就是自己的名声他也放在心上。
莲菂小小声对安公子道:“真的是骂表姑娘。”安公子微笑:“今天我给你作主,你不要说话。”莲菂遭受莫须有的罪名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不由得往琼枝身上看一看,看到她眼中对安公子的感激,莲菂低下头撇嘴,表姑娘要名声,我的名声就一文不值。
安老太爷对着七太太母女跪下来大哭大闹,只是淡淡道:“过年呢,小孩子不懂事,你上了年纪也不懂事?”就这一句话,七太太就不哭了,她睁大眼睛对着安老太爷诉自己辛苦:“这大年下,我男人还在外面辛苦没有回来,我平时帮着铺子上起早贪黑不敢道辛苦,就是我们绣香也是时时进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老太爷,您可要给我们做主才是。公子他迷上,是个糊涂人。”
在安公子身边站着的莲菂又是一个小白眼儿给安公子,然后再小声说一句:“乱七八糟。”亲戚们实在是乱七八糟。安公子抚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紧,莲菂不觉得痛,不过赶快不说话,只听着安老太爷是如何处置。
“我知道你辛苦,这里来的亲戚们都辛苦,都是素日我们相帮相助才有安家的今天。”安老太爷很是客套:“七太太要是太辛苦了,明年回家里歇一年吧。老七外面跑着也就够你家里的嚼用了。”
七太太愣了一下,身边绣香还在哭:“让一个房里下溅人打了,我不活了。”安老太爷哼了一声,想起来孙子对着自己多次说过,这些亲戚们要好好管一管才行。一直念着他们辛苦的安老太爷今天发现安公子所言不差。
和安夫人走在一起的林夫人听莲菂说是由琼枝而起,本来是想让琼枝陪个不是,听安公子一力遮盖推到宋姑娘身上去,林夫人也心里感激,就觉得自己不好插话。
亲戚们站在一旁没有人劝,有和七太太不好的,只觉得趁心;有和七太太好的,是要看看安老太爷是如何说话,就一起都等着。不少人不时看看琼枝,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惠儿伴在林夫人身边,在安夫人身边站着;莲菂站在安公子身边,看到琼枝姑娘孤零零站在那里,再扬起面容来对着安公子看看。安公子微笑看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安老太爷也瞥一眼琼枝,也明白这事情不能往她身上扯。面前七太太听过安老太爷劝自己歇一年的话是呆住了,绣香还跪在地上大哭,摆自己是亲戚姑娘,而莲菂是一个房里人。
依然是客气地安老太爷喊来家人:“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吧,有什么事情等过了年再说。”然后对着莲菂板起脸来哼一声:“表姑娘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打她。”
安公子也温和地道:“知道了没有,以后不可以打人。”莲菂说一声:“知道了,”两只手在袖子里互握,颇有摩拳擦掌的感觉,偶然试一试身手,就是觉得打得不过瘾。
这里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安夫人才想起来是自己亲戚,赶快招手让琼枝过来:“随我来。”琼枝走过来看看母亲,再看看惠儿,只觉得心里憋屈难奈,低下头来已经是泪水盈盈。
没有人注意到琼枝的委屈,只有母亲林夫人在她肩头上轻抚一下算是安慰。别的人都在看安公子和莲菂。安公子的手原本抚在莲菂肩头,这一会儿正大光明的不松手带着她走;莲菂一会儿使个眼色,一会儿想挣开来,就是为着刚被安老太爷训过,又在亲戚们眼里,这些小动作力度不够,所以一直到正厅上,莲菂姑娘的香肩还在安公子手上。
昨天安公子来安慰自己梁五事情的好感,在莲菂心中飞得高高的,就此不见踪影。莲菂敢怒不敢言地随着安公子走进来。安老太爷当着人又把她一顿训:“以后再有这样对亲戚们不敬的事情,我就不客气了。”
大年初一,莲菂姑娘骂了别人一句,给了别人一巴掌,然后自己挨了一顿骂。听安老太爷让她好好反省,莲菂在心里反复反省,下次打人,最好一巴掌打出来内伤。反正是一顿骂,不由一步打到位。
被家人强着劝出去的七太太母女,在安家宅门口互相埋怨,都是气咻咻。绣香怪母亲:“天天只会让我闹,说我是家里正根儿的姑娘,又说咱们家里的规矩,房里人再大,也是房里人,现在倒是我们被撵出来了。母亲还有什么主意?”
七太太也怪绣香:“那是个野人,你又惹她干什么。听说她最近在老夫人房里帮着算账,一里一里的就要上来,以后铺子里的事情少不得也要她管,为着钱你也应该惹她。”
绣香喊冤枉:“我骂的是那个小蹄子,听相熟的妈妈们说,她打着孝敬的名义,天天日夜针线不离手地给老夫人做东西,又给夫人做东西,现在又给表哥绣了一个什么,妈你看看,她这主意打的,听起来是亲戚情分,其实是奔着公子去的。”
母女两个人说过,都是生气的很。七太太开始骂莲菂:“她倒打了你一巴掌,这口气不出,我就不叫七太太。”
绣香给母亲打气:“有什么好主意,妈你只管去。这个威风被她们打下来,让亲戚们笑话我们没主张。”
七太太果然是七太太,站在这大门口儿就有了主意:“我们去见刘知县夫人去,她年前来铺子里买首饰,我那天巴结得好,说给她拜年,她也答应了。”再交待女儿:“刘姑娘你也认识,你随我一起去,你给刘姑娘请安去,告诉她公子的房里人这样猖狂,再告诉她有这样一门亲戚住在家里。”
绣香听过并不是太乐意:“人人都知道刘知县夫人的心事,我不去帮着她。”七太太对着女儿笑:“你是个傻孩子,才总是上那房里人的当。看你在人前落得恶形恶状,让老夫人和老太爷都不好象着你。你的心事妈明白,你去对刘姑娘说一说,这宋姑娘厉害呢,让她们去争个两败俱伤不好吗?”。
这一番话才说得绣香明白过来,赶快对母亲道:“妈说得对,咱们这一会儿就去吧。”七太太笑着道:“你小人儿家就是着急,这是午饭时候,咱们先回家去吃过,下午不慌不忙地去给刘夫人拜年。”
母女两个人走出来看自己来的轿子,只有小轿在这里,轿夫们都不在。七太太跺脚骂道:“这两个白吃饭的,又哪里吃酒去了。”
一句话没有骂完,轿夫们才从里面出来,是诧异地道:“门上的人来告诉我们,七太太这一会儿回家去,怎么不吃过饭再走,我们出来时,看到厨房里的人开饭,热气腾腾往正厅里送,七太太和姑娘这一会儿倒要回家去?”
七太太恨声只是骂:“我们往哪里去,倒要你们管,快起轿送我们回家去。”骂得轿夫们不敢说什么。母女两个人坐在一个轿子里,还在商议着下午如何对刘知县夫人搬弄口舌。
安家门里的正厅上,正是欢笑异常。用过午饭,不少亲戚们陪着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回房去说话。莲菂和琼枝送安夫人和林夫人回房去说话,莲菂单独出来往自己房中来。
没有走上几步,听到身后是琼枝在喊。莲菂停下来,看琼枝走过来道谢:“多谢宋姑娘刚才帮我,害你挨了一顿说,真是过意不去。”
莲菂姑娘一直到现在,才算是听到一句正义的话。这才觉得自己正义之举有回头子儿的莲菂笑眯眯:“举手之劳,林姑娘不用客气。”然后莲菂很有经验地告诉琼枝:“人善要被人欺负,七太太母女象来是能欺负人。”
“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琼枝一时好奇问出来,问得莲菂闭上嘴,身后跟的蓝桥也不高兴。琼枝后悔失言,赶快陪不是:“看我说错了话,宋姑娘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莲菂是个顺毛儿驴,只要对她客气,她就不会使性子。她自己是个有性子小圆滑的人,在安家非她所愿心里憋闷,再遇到的亲戚家姑娘不和顺的多,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就能闹起来。此时对着琼枝低声下气陪不是,蓝桥是重新露出笑脸来,而莲菂又满月复疑窦重新上心头。
琼枝是安夫人的亲戚,如果是生活在大观园里,王夫人样样是向着自己外甥女儿宝姑娘的。而这一位林姑娘,象是在这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莲菂同情心疑惑心一起上来,她又笑逐颜开:“没说错什么,告诉你别笑话我,七太太母女欺负过我,还害我挨了一顿打。”手痛了至少有一天。
琼枝又惊奇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的?”莲菂苦笑:“是真的。”琼枝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安慰道:“我知道一定不怪你。”蓝桥在旁边翻翻眼睛,光知道有什么用,您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担着最好。
琼枝叹气:“亲戚多,让你受委屈了。”莲菂得到这安慰只是微笑。两个人并肩走着,琼枝装着无意中问出来:“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说打仗,外面的消息我们不知道,要是能听听多好。”
“是啊,”莲菂一听到人说外面的事情就听得很专注,这神色被同样想知道外面事情的琼枝看在眼里,她又要跑来利用一下宋姑娘。
琼枝笑得淡若轻云:“公子书房里中一定有邸报消息什么的,我们闷在家里,偶然听听觉得新鲜只是想听。”
不好利用的宋姑娘莲菂不动声色地起来第二层疑心。这位针线活好的林姑娘,娇怯怯的林姑娘,喜欢听邸报消息?莲菂推敲一下,她们是从吕梁来,应该在西北的位置。
这样想,莲菂疑心依然没有消除,但是琼枝送了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给她,莲菂很喜欢但怀疑:“公子书房里抄邸报做什么?”既然不中举,秋闱又三年后,以莲菂的认识,古代交通这么不发达,安公子何必大费周章打听外面的邸报。
只有琼枝心知肚明,安公子对京里的动向一定是时时打探。琼枝也是天天想知道最近的动向,象田公公是不是还当权,自己和母亲的罪官家眷名声,几时才能消除,可以恢复身份。再就是简郡王起不起兵?
对着莲菂问,琼枝笑得和气:“公子心中有天下事,应该对京里的动向时时打探才是。宋姑娘得空儿去书房里看看,咱们也可以听听外面的事情解解闷。”
莲菂心想,我得空儿去书房里看看,是梁五陷在西北。我知道了未必就告诉你,与你解的是什么闷。不过这主意前面一半很好,莲菂欣然:“我看看去,”然后调一个花枪:“不过未必就看得到。”
琼枝姑娘笑得和蔼可亲:“公子不在的时候,宋姑娘去看看,书房里的人敢不敬你?”莲菂对着这个狗头军师看看,你会教唆我仗着公子的势进书房,刚才被绣香姑娘骂,怎么就不会仗着安夫人的势也骂她呢。
今天这个头出得不好,莲菂觉得自己滥好心了一次。这滥好心唯一的回报就是自己想要知道西北的消息,多了一条途径。公子书房里要真的是有邸报,比外面管事的说的更应该准才对。
莲菂姑娘心急难耐,这一会儿就想去书房里。身边多这一位林姑娘,此时算是碍事人。莲菂笑着道:“公子在家呢,等他不在家我再去看吧。”
“姐姐要是看到,回来也对我说说吧,咱们天天闷在家里,多一个解闷的事情最好。”琼枝开口说话,把莲菂惊到一次。姐姐?莲菂心中惊奇,面色还是没有变,笑容满面地答应下来:“我要是看到了,当然告诉你。”
借口回房去歇着的莲菂与琼枝分了手,走上两步对着她的背影看看,这个娇小的身子外面是绣花衣服,里面却象是心眼多的七窍玲珑心。她又想干什么,不惜和我称姐道妹?莲菂只走上几步,就对蓝桥道:“昨天我看的书,有个字不认识,咱们书房里去,公子要是不在,就问小厮们,再去找一本书来看。”
听完刚才全过程谈话的蓝桥噘着嘴:“上一次是家里请钦差大人,公子明明吩咐不许出门,林姑娘让您去和公子说要出去,结果您要来了一条捆人的绳索;这一次又让您去书房看什么邸报。”说到这里,蓝桥嘴噘得更高:“邸报是个什么东西?您今天还是消停会儿吧,刚打过表姑娘,再去书房里惹公子不喜欢,过年落一顿打就不好。”
莲菂边听边往书房里去,听着蓝桥在身后说话,莲菂微笑,蓝桥以前是安公子房里侍候的丫头,都不知道什么是邸报,林姑娘倒是知道的清楚,还知道一定在书房里,她怎么不告诉我在门房在公子房里在管事的房里呢?
对于身后蓝桥的嘟囔,莲菂回头咧开嘴笑得很是讨好:“真的是去问个字,你不是跟着我在,一会儿你听一听我是不是问字就知道了。”莲菂心中笑,林姑娘不能算是七窍玲珑心,她教唆我的心思,就是蓝桥都看得懂。
那她是什么心呢?莲菂一会儿就给这颗心下个结论出来,她是多长了笨心眼的心。这样想过,莲菂姑娘依然是往书房里来。
书房里当值的是安步,安步坚决不让宋姑娘进去:“公子不在,宋姑娘要什么书,请您去告诉公子,公子说给,我拿给您。”
莲菂笑容可掬:“我自己去拿,不用劳烦到你。”安步也笑容可掬:“没有公子的话,小的不敢给您。”
莲菂板起脸来:“你敢拦我,等我告诉公子,让他骂你。”安步立即委屈无比:“就是姑娘不去,我把姑娘得罪了,自己个儿也得去公子那里请罪去。”莲菂在心里窃笑,林姑娘还说谁敢不敬我,这不是就有一个了。
“安步啊,”莲菂重新笑容满面,简直笑得有些谄媚,这甜蜜讨好的声调,让蓝桥和安步一起打个哆嗦。安步哆嗦过后,赶快也把嗓子拿起来,而且眨一眨他黑亮的大眼睛:“姑娘请说。”
莲菂忍无可忍伸出手来,先在安步的有红有白的面颊上捏一把。捏得安步受惊,蓝桥吃惊,只有莲菂姑娘心中舒坦,她一直就想做的这件事情,现在她得偿心愿。这个小正太不欺负白不欺负。
“宋姑娘你,”安步往后面一气退了好几步,用手揉搓着面颊再也说不出话来。莲菂笑嘻嘻毫不客气地往前进了几步。这才想起来自己职责的安步,赶快过来挡,手又不敢碰莲菂的身子,只能对着蓝桥急喊:“快拉着。”
莲菂笑着又走进来两步,听到身后是安公子不动声色的声音:“笑得这么开心是为什么?”
安步看到安公子,几乎是要泪眼汪汪:“公子,宋姑娘一定要闯进来。”安公子再看看莲菂,莲菂看到安公子,一点儿尴尬也没有,反而有一丝喜色:“公子来了。”
看在她面上这丝喜色的份上,安公子才没有难为她,站在书房院门的台阶上,对着两边说一句:“人来。”院子里立即出来四个家人。安公子看也不看莲菂,只是吩咐安步和他们:“再有人乱闯,进门一步只管打。”
然后负手走进去,身后的莲菂这才开始尴尬,看到安公子走过去,急忙喊一声:“公子,我有事情和你说。”
“进来吧,”安公子头也没有回这样道,安步这才让开路,莲菂紧走几步跟上安公子的脚踪儿,一起走进书房。
外面的安步这才对着蓝桥说一句:“怎么这么闹腾?”蓝桥嘟着嘴,都是林姑娘闹腾出来的才对。
房里的安公子问莲菂:“你要说什么?”莲菂笑容满面走过来,对着书案书架上只是看。安公子随着她的眼光也到处看,调侃道:“找律法?”莲菂摇头:“不是。”
看了一圈,书案上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有几张安公子写废的文章,莲菂拿起来看看也不是。安公子就看着她找来找去不说话,莲菂找不到,只能对着安公子笑一笑:“公子书案上真干净。”
“你在找什么?”安公子中午喝了几杯酒,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问出来。相对于琼枝让莲菂躲躲闪闪地来看,莲菂是正大光明的问出来:“邸报,我想看看打不打仗。”
安公子站起来从书架里面抽出来一本册子递过来,莲菂接在手里打开来,里面是装订得好的邸报。
心花怒放的莲菂眉开眼笑:“多谢公子。”安公子似笑非笑:“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