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厅,推杯换盏间依旧充满了各种寒暄客套,只是主角却都是夫人们。在座的一众闺秀仿佛约好了一般,一个个摆出端庄优雅的架势来,令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再看席间,却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男子,正轮番向宾客们敬酒,想必是林家亲族中的子弟,而少女们娇羞又难掩希翼的目光,则几乎是集中在同一人身上,其中也包括玲珑的姐姐。
但见众星拱月般被围在当中的男子,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袍,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明晃晃宫灯照耀下,整个人恍如蒙了一层淡金的光泽,说不出的令人目眩。优雅目光徐徐掠过,却令满室的人都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只消微微勾起一丝浅笑,却足以让满室的人都觉得他在对着自己微笑。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林家大公子……
一瞬间,玲珑的心口仿似被某种尖利的东西生生地刺了一下。自己的哥哥,也是这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也值这般英姿勃勃的年华,倘若在此,也必是全场瞩目,风采绝伦,可是如今却躺在冰冷的坟墓中,再不能唤自己一声,再不能对着自己微笑,再不能同自己一道煮酒论剑……眼泪,就那么没有预兆又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
林立人本是应景地朝着四周微微一笑以示感谢,却不妨猛然瞥见定定望着自己出神的女子,如花的年貌,微醺的两腮,眉宇间却带着与之不相的清冷神色,眼中泪光莹然,似是含了说不清的悲喜……
大凡女子见到自己,不外乎露出痴迷或者娇羞的神色,而这一刻,纵是惯看春花秋月的林立人,也不禁懵了。自己分明未曾见过那女子,却不知她何以这般流泪相望。
姜意澜突见林立人目光颇有些探寻地看向她们这边,又看玲珑神色大异,于是急忙轻推了她一下,“玲珑……”
玲珑一下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只是心中仍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悲伤,低头轻声道,“姐姐,我只是想到我哥哥。”
“我明白……”意澜抬手帮她整了整珠花,不着痕迹地替她拭去了腮际的泪。这个温柔的动作和那一刻渗入肺腑的感动,直至多年后,都鲜活地刻在玲珑的记忆中,即便沧海桑田,两人都已踏上不能回头的路。
幸好当时,满屋子的人都在关注着林公子,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小小插曲,只是林立人好生诧异,因为玲珑入座后再不看他一眼,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借着敬酒的机会,林立人来到他们这一桌,犹是笑容优雅,语声温润,“多谢各位夫人小姐赏光,晚生这厢有礼。”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那玲珑因为前面的事,好生尴尬,却也只能勉强跟着应付了。
“燕世妹,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林立人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拂过席上众人,最后却是看向出尘,语气里透着足以令旁人艳羡的关切。
“有劳林世兄挂心了,出尘一切都好。”出尘满怀喜悦,美丽精致的脸庞立时尽是羞赧之色,眼底却生出无限喜悦的光芒,那一低头的风致,再难言语。
“这位姑娘不曾见过,却又是哪家妹妹?”林立人口气温柔依旧,看着玲珑问道。
“这是舍妹!”出尘忙道,一面拉了玲珑一把,“玲珑,还不快见过林家哥哥。”
“哦,原来是燕二小姐,久仰久仰。”林立人笑道,目光灼灼,莫名的有种摄人心魄的柔情。
因却才失态,加之这林立人对一干女子皆是这般神致,自家姐姐不但浑然不觉还在那里自作多情,玲珑心里正恼着,于是不假辞色地冷冷回了句,“不敢。”
林立人不禁更加奇怪,这女子,此刻却又为何冷淡如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原来并非书中虚言,一边纳罕,一边免不了又和众人对付了几句,方继续满面春风地到别桌上去。
“林世兄不是歹人,你方才,为何那样生冷?”出尘不解,小声问玲珑。
玲珑很想说,自己讨厌这个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讨厌,因为他看起来一副十足的风流相。但是想着如今姐姐鬼迷心窍,自己若是这般说,姐姐必对她不满,以后说话做事,反生嫌隙,于是只推说不胜酒力,无心与人搭话。
这边席上其乐融融,好不开怀,却不料,前院忽然噪杂起来,而且不似那酒酣热烈之声,倒像是有人寻衅滋事。
一时间,满屋的女眷也都跟着骚动起来,纷纷猜测前面出了什么事。
林家那几个子弟闻声便奔前面而去,这边林家太太也打发丫鬟前去探个究竟,不多时,丫鬟回来禀道,“原是临安侯世子惦记着什么遗世真传的剑谱,谁知却被夏太傅家的公子先得去了,世子欲借来一看,那夏公子却说剑谱已经送人了,不在自己手上。世子要夏公子说出赠与何人,公子却又不肯说,世子只道他存心不借,很是生气,加上方才多饮了几杯……就说了好些子难听的话……还在酒宴上闹将起来。大人们都在劝,一边劝夏公子就遂了他的意,可是夏公子就是不肯,还说没有就是没有,便是……便是要他性命也拿不出……两下还在僵着……”
众人听了,不禁好一阵议论。
“不就是一本什么破剑谱,至于这样吗?”。
“夫人有所不知,那临安侯世子是出名的武痴,那些个东西,咱们瞧着不当东西,人家可宝贝着呢!”
“那夏公子也真是的,跟他一个粗人计较啥,给他看看又怎样……也忒小气了。”
“夏公子是个明白人,他不给必是有他的理由,只是碰上这么个破落户,也该着他倒霉……”
“听说临安侯世子家里骄纵惯了,没有什么不由着他的,这样的人,真是讨厌。年纪轻轻的,仗着一身蛮力,成天的赛马斗犬。”
“不像样子,以后我家闺女可不能许配给那样的人。”
“话不能那么说,世子武功不错,前儿个在北边还跟着齐王殿下立了军功,这次回来,是奉旨成亲。你不肯招人家做女婿,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家闺女呢。”
“姐姐可知道临安侯世子要迎娶的是那家小姐?”有命妇忍不住好奇地问那林夫人。
“我听相爷说,是姜府的二小姐,皇上亲自赐的婚。”
……
闲话间,前面的骚动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嘈杂。玲珑想着若真如她们所言,那么这事也有自己一份,一时也焦躁起来。
云翊哥必是顾及她的闺誉,才不肯说出剑谱下落,引得那泼皮不肯罢休,可是自己又怎能陷他于维谷,如今看来临安侯家被皇上倚重,若是这般相持不下,只怕连夏太傅也要怪罪儿子……
她心思飞转,忽的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