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们若不嫌弃,不如玲珑给大家唱个坊间小曲儿助助兴。”玲珑转而开口道,她肯给林可人这个面子,倒是有点出乎众人意料。一时间大家翘首以待,只见玲珑信手拿了根筷子,一边轻击碗盏打起拍子,一边缓缓唱道:
“柳丝风中特别柔,
无奈春风不为情留。
情人蜜语时常在耳边,
可惜心曲非因你轻奏。”
光是这开头四句,足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什么情啊,蜜啊的,别说堂堂的侯府,即便是普通大户人家,但凡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哪会敢哼这等轻浮孟浪的俚语小调的。当下,座上女子脸红的脸红,皱眉的皱眉,都一下子全怔在那里了。
对于场面的尴尬,玲珑却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自顾自地接着唱。
“柳丝叫江水漫漫流,
无奈流水不肯再回头,
情人示爱含情在折花,
分手偏偏折枝柳。”
这四句更加直白更加露骨,听得在场的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尤其是出尘,真不知道妹妹今天是怎么了,竟当着这些贵胄千金唱起这等婬词滥调,叫她这个做姐姐的脸往哪里搁,一时直窘得头都抬不起来,偷眼又见林可人的嘴角挑着一丝讥诮,林惜人举着扇子挡了半张脸,而姜意澜则是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更加发烧起来。
这边玲珑倒是唱得气定神闲,她的嗓音本不是清脆悦耳那种,而是微微有些沉郁,加之脸上不带半分神情,和这柔婉轻软的曲调,实在是一点都不相称,若不是在座的千金们一个个正忙着害羞,只怕早就有人笑倒了。
玲珑冷冷看着她们,嘲笑也好,不齿也罢,这些都无所谓,她们回去少不了要添油加醋地说今天这事,那不出几日,只怕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燕家的小姐轻浮低俗,不知礼数。这样一来,宫里也就不好意思邀她和姐姐去百花宴,自然也不会被作为棋子赐婚了。
或许姐姐会伤心一阵子,但总好过被送入那虎狼之家。深宅大院,要抹杀一个弱女子的存在,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只要过段时日,等事情淡下去,再拜托云翊哥从相熟的好友中寻一个品貌俱佳家世不十分显赫的来配姐姐,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能一生平安。
眼下,只能出此下策。
抱定了这样的念头,心一横,倒也全然没了羞怯。
这时,也不知哪来的好事者,竟在外面吹起笛子来相和,想是哪个路过的文人听到,以为是里面歌伎伶人献曲,便以笛声相戏,听得众人脸上的神色一发的尴尬。
不过那笛声悠扬清脆,宛转动人,倒是一下将这柳丝曲的伤感柔情,细腻缠绵吹了出来,玲珑随律而歌,只觉得眼底喉头,忽有咸涩滋生,心绪涌动已不知是在唱那杨柳伤情,还是感世事多艰,痛孤苦无依。
“谈情不再向著垂杨柳,
不想你添上点点忧,
回头再问垂杨柳,
可知你怎么会消瘦。”
莫名的,她的歌声里似浸润了某种说不清的情愫,仿佛所唱不再是街头巷尾的俚语小调,而是一曲真正的闺中女儿惜春伤情之歌,自温婉里透着凄凉,又从叹息中生出无奈。
“雨中柳丝彷似特别愁,
情泪点点叶上流。
情缘结问谁为你解,
春风不知你消瘦。”
一曲终毕,一时满座寂然,皆不知该赞叹还是取笑。就在众人愣神的当口,只听有人笑道,“玲珑妹妹果然妙人,不知你可是为哪个消瘦?”
一听这个嗓音,玲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又是他……
抬眼望去,那圆拱门边上不知何时已闲闲地立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白衣广袖,玉树临风,手上擎了一管玉笛,无疑便是适才那吹笛之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林家大公子。另一个身着一袭明紫色锦袍,剑眉斜飞,气宇轩昂,浑身上下更透着一种高贵的气质,玲珑并不认识。但见屋里的女子,看到此人后纷纷起身施礼,那人微微摆手笑道,示意各人归座,“各位小姐不必多礼,是小王今日冒昧相扰,还请见谅?”
“不知端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意澜的疏忽,林公子也真是的,也不跟我们先透个气。”姜意澜连忙招呼二人坐了,正要吩咐添上筷子酒盅,却被林立人拦住只上了茶。
“殿下也是兴致忽起要游湖,我想着妹妹们今日刚好被邀了,就顺便过来打个招呼,看看有什么好照应的。我们几个包了东头的雅间,这就得过去的,临安侯世子他们估模着也快到了,姜小姐这里不必麻烦。”林立人唇角挂着淡淡的怡人的笑,温和答道,目光忽地饶有意味地望向玲珑“况且,若是事先约好,又怎能听到这般动人的柳丝曲啊?
这一句,直叫众女艳羡不已,玲珑厌恶不绝。
她生气地扭头不去理他。被林立人这一掺和,她的算盘怕是落空了,真真白费了前面那一番功夫。如今事情变成了林家少爷和燕家小姐共和一曲轻薄小调,若传出去她和林立人可是说都说不清楚了,幸好林家何等人家,而且还连带着有端王在场,又岂是能随意排谤的?这一屋子的显贵小姐,哪个不是聪明人,怎可能给自己惹祸上身,估计她们回去是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所以,林立人可以那么悠闲,那么无所谓地笑着,想到这里,玲珑便是一阵的憋闷,上次被他那样取笑了一把,这次更加……这人是不是跟自己犯冲啊!碍于场面上又不好发作,只能低头狠狠戳着碗里那几根青菜。
“想不到玲珑妹妹还会唱柳丝曲,这小调虽是市井俚语,却是至情至性,林某很是喜欢。”林立人像是全然没有看到玲珑眼中的恼恨,犹自笑若熏风,“只是没有想到,妹妹这般清冷的人,唱起来倒是温婉深情胜过柔媚女子。”
这妹妹长,妹妹短的,不是拿她当靶子竖起来吗?若是眼睛能射出箭来,估计这会子玲珑已经被穿成刺猬了,更令人生气的是,就连姐姐,看自己的目光也好生的复杂,像是含了吃惊,责怪,伤心……还有……羡慕!
真是倒霉到家了!
千金难买后悔药,怪只怪自己行事鲁莽,连黄历都没看一眼。早知道刚才就随便抚一下琴算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上她也没什么想说的。她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林立人一眼,林立人却回以温雅笑容,害得她险些又被众女的目光凌迟一番。
要逃离百花宴,大路有千条,她怎么就挑了那么条撞鬼的道!
玲珑暗暗咬牙,只是思及百花宴三个字,不觉心中一紧,顿时丝丝凉意涌上头脑。
林家既然想和穆家联姻,那么燕家,或者说姐姐和自己,不应该正是他们眼中的拦路石吗?那林立人今日的行为,恐怕不是看上去那样仅仅是戏弄她一下,难道说……其中另有蹊跷?
或者更深想一层,林立人今日的出现,真是顺便过来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吗?端王哪天来兴致不行,为何偏要在今日?座中虽多为熟人亲戚,但毕竟男女有防,为何还这般无所顾忌地现身?
如是想着,只觉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
一丝戾色猛地划过她漆黑的瞳仁,旋即又恢复了寂寂无波。而这一瞬间的情景,却正好落入那边端王殷劼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