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这一路上,玲珑心中翻江倒海。九重宫阙那层层叠叠的楼台被马车渐渐抛到后面,而自那里渗出的无形的逼仄和阴冷却仿佛怎么都挥之不去。
意澜的为人心性玲珑清楚不过,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反倒是自己的姐姐……她真的没什么信心。
而更令她感到可怕的却是,连意澜都已经觉察的事,皇后,甚至皇上,会不会也早已知晓了?
如果东窗事发,那无疑将是万劫不复
就算姐姐她咎由自取,可燕家的孤儿寡母也难逃牵连,他们又何其无辜?难道就连哥哥留下的唯一骨血,也要被抹杀吗?
这个念头令她不由自主地冷汗直冒,不经意间,背上的衣衫已被沾湿,潮潮地贴着肌肤,说不出的难受。
而接下来想到的,则令她的心头更如灌铅一般的沉重,若是那事真的抖了出来,那太子势必要被废……到时候为了争储,只怕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血腥戏码
那么他呢?是不是也向往着那玉座权柄?是不是也一直在暗暗谋划?其实,他便是没那个心,别人又岂肯放过他?而自己,又怎可能置身事外。
一瞬间,玲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居然离云风诡谲的涡心那么近,稍有差池,恐怕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第一次,她的胸腔里像这样塞满了难以言喧的颤栗,手足冰凉,浑身无力。
或许她早就知道这些,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而已,但此刻,一切粉饰的宁静都仿佛被撕去了一般,只余下满眼丑陋。
仿佛有无形的巨石,颤巍巍悬于头顶,堪堪便要砸下,一瞬间,无助和恐惧让玲珑无处遁逃,就仿佛年幼时偷跑出府在巷子里迷了路,天却沉沉地黑将下来,眼前只有一个混沌的,看不见前路的世界。可那时候,总还会有哥哥牵着她的手领她回家,而这一次,她又能回去哪里……镇远侯府已经不是她的家了,而齐王府算不算呢?
一个是昏惨惨岌岌可危之地,一个又何尝不是那深宫暗巷的衍生体?
玲珑的眼泪潺潺而下,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絮,似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这一刻心里满是哀恸,为自己,也为所有人,却又像不为任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马车一顿,停住不前。她悚然一惊,仿佛噩梦骤醒。
“王妃,已到府上了。”丫鬟掀起车帘,一股寒风立时灌了进来,刀一般飕飕割在面上,刺痛的感觉却让玲珑原本塞满了混乱哀伤的头脑立时变得无比清明。
深深吸入一口气,冰冷的感觉畅然无阻地充入胸窦,刺得她刹那间仿佛迎向刀锋般抖擞起精神,大步跨出车门。
外面天色一片阴沉,缀满了铅灰的浓云,仿佛有点点冰冷的小东西触到面庞,竟是雪子。
冬天,寒冷的冬天真的来了。
对着一片茫茫然的天空,玲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再过一会,天地间或许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被掩盖,只剩下满世界的白。
忽然觉得,这苍天之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简单到什么都可以一眼望透,所谓的幽暗诡谲,只不过是人心中的鬼蜮在作怪而已,而她亦不过是这大千世界的微小一尘,所有的喜怒哀乐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王妃,怎的站着出神,仔细着凉了?”身后的暮雨小心地上前为她披上雪白的貂裘,玲珑回头朝她笑了笑,丫头的脸上立时显出受宠若惊的喜色,自从那日暮雨在李芳儿跟前出言无状被她训斥,而后来便发生了那件事,玲珑几乎没有再笑过。这些日子,暮雨一直诚惶诚恐地伺候着,唯恐再有差池彻底失去了主子的心,而适才玲珑这一笑,虽然只是很淡很淡的一笑,却令她一下有了精神。
此刻,玲珑的心里,已再无半分阴霾,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便越不能消沉。越是别人步步紧逼的时候,她便越不能有半分退缩,更不能留了空子,让那阴暗的恶鬼有机可乘。
前些日子的自己,真是愚蠢到极点了
在这有人居心叵测地试图陷害自己的时候,在那令她百口莫辩的东西自由进入守备森严的王府的时候,她居然为了一点所谓的自尊和那人僵持不下
姐姐的事,像是无形中给了她一个警示,使玲珑猛然醍醐灌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比那一条更大的罪状吗?那么,那些想构陷自己的人,他们的目的也绝不会是让自己和殷勋陷于冷战那么简单。
只怕栽赃之后,便是要造谣了吧人言可畏,也不知三人成虎会是怎生光景。而那一日殷勋只是怨她心里还想着别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算是信得过她的,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在影响着他的判断力,说不定指向自己的,是数不清的暗箭。
那么自己若是再这般消极,不是连撇清和补救的机会都要错失了?
这样想着,她忽然后怕起来
殷勋的行为虽然可恼,可恨,可气,却仍然算得上一个值得依托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可靠的了。更何况,意澜说得没有错,她此生的依傍,真的也只有他了。
若她是孓然一身,或许可以无所谓地嗤之一笑,但现实却是她怀了孩子,身后是危墙之下的燕家,这种时候,哪里还由得她意气用事
“去问问,王爷现在何处。”玲珑步履缓缓行至内院,忽然驻足,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语气平静地说道,眼中却仿佛有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王妃——”暮雨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步子欢快地转身跑去,不多时,却带着一脸的恐惧和担忧,无精打采地折了回来。
“怎么了?”玲珑问道。
“王爷……王爷他……在晴月居。”暮雨嚅噎着,艰难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