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宁宫中用完午膳,见太后神色有些疲乏,众人便告退出来。因主宴安排在晚上,于是妃嫔们各自回宫,余蓁跟了豫王的母亲宁妃离去,可人也去了淑妃宫中,玲珑想了想,决定去看望一下姐姐出尘。
毕竟是亲姐姐,纵是有再多的过节,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如今姐姐身怀皇嗣,她这个做妹妹的,无论是明面上还是内里,都少不了要关心的。
很快到了锦绣宫前,虽是冬日,但因院中放了好些耐寒的盆景,看起来还是一片郁郁青青的,显然特别精心布置了,足见出尘在宫里确实得宠。
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踏足这里,玲珑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当日在此与姐姐争执的情景,已过了这么久,那种被亲人欺骗利用的深深绝望的心情,还是如此的清晰,她只觉得心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琴弦突然狠狠勒紧了一般。
“王妃,可要奴才进去通禀一声?”见她静静在宫门前站立许久,却迟迟没有发话,一旁随行的内侍小声提醒道。
“算了,娘娘如今有了身子,还是不要随便叨扰的好。”相见不如不见,玲珑莫名地有种想逃离的感觉,“烦劳公公将贺礼送入,替我跟娘娘道一声多多珍重。”
说着,转身便往别处而去。玲珑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一句无心的多多珍重,到听在出尘耳中时,味道竟变得有些怪异了。
“多多珍重?多多珍重……”出尘挨在榻上,反复地念叨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妹妹的意思,分明就是——好自为之。
“她果然,还是恨着我的吧”
出尘自言自语地说,眼中有些失落。对于玲珑,她的感情十分复杂,有羡慕,有不甘,有不屑,却还是月兑不了那一丝细微的牵挂。
此刻,玲珑正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王妃这是要去往何处?”一旁宫人问道,“去皇后娘娘那里坐坐,还是去东宫?”
“这……”玲珑有些茫然了,皇宫那么大,可她还真没有多少可去的地方,皇后那里她才不想去呢,至于东宫,万一碰到太子,反倒徒添了尴尬,于是略作思索吩咐道,“刚才在大殿里熏得有些闷,带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眼下御花园里的梅林最是好看,王妃不如去赏一赏。”宫人像是看透她此刻无处可去的心思,于是建议道,“王妃是双身子的人,可别冻着了,那边有暖阁,奴才派人去前边瞅瞅,若是王爷那边散了,便知会他一声如何?”
“还是姑姑想得周到。”玲珑闻言一喜,她一个人在皇宫里乱转,也真不是个事儿。
当下便在宫人内侍的簇拥下,穿过九曲回廊行至御花园梅林处,果然只见成片的梅花竞相绽放,腊梅,白梅,红梅……各呈丽质,疏影横斜,芳香浮动,真是美不胜收。
“此处甚好,不如咱们在此饮酒作诗?”
“中午才饮过,殿下醉意未消,怎么又想再饮?不如饮茶吧。”
忽听前面传来男子朗朗笑语,声音竟有几分耳熟。玲珑驻足望去,只见不远处隔了几株梅树的一座石亭内,两名鲜衣玉冠的华服男子,正相对而坐,好不惬意。
只一眼,玲珑这心便又是一紧。
梅枝疏朗,在她看过去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她。
此时若再要回避,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玲珑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来是五嫂,难得难得”微笑了迎上来的紫袍男子,正是端王殷劼,上前微微欠身一揖。而端王身后,那一袭白色宫服如修竹般挺拔的男子,不用看都知道了。
只见林立人神色如常,也是从容一揖,“见过王妃。”
玲珑淡然一礼,“端王殿下,驸马爷。”
“我二人正打算饮茶作诗,五嫂可有兴致一道?”端王倜傥一笑,目光意味深长,“吟诗作对,本王可不在行,五嫂若不见怪,便给小王做一做援兵。”
再想推月兑显然是不行了,其实玲珑自己也有弄不清楚,明明知道此时不宜久留,却就是移不动步伐。
说到底,那个人在她心里,怎么都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吧。
于是浅浅一笑,“王爷既有雅兴,那我就舍命一陪,不过,王爷和驸马爷才高八斗,只怕我班门弄斧,倒要叫人笑话。”
“五嫂过谦了。”端王笑道,一面吩咐玲珑身后的宫人内侍,“还不快去取茶水笔墨,这里冷,去给王妃拿条褥子过来,还有,将火盆也一并搬来……”
原本跟着的宫人内侍一下子便走了大半,剩下的那些隔了几长开外,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垂首侍立。
玲珑随着二人进了亭子,自始至终,林立人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用唇角噙了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目光却透着暖。
梅林并不茂密,远远地从四面都能看到亭内景况,清清楚楚的反倒让人心安。说是心安,却还是忍不住地忐忑,有那么一瞬,玲珑几乎想抽身便走。
没等她坐下,林立人已经先一步解上的白裘大氅,铺在石登上,又退后了两步,垂眸淡淡说道:“王妃先坐吧。”
心中陡然涌上一股涩意,玲珑不知道该感念还是伤怀,略一迟疑便默默地坐了上去,抬头只见男子俊逸的面容含了暖暖笑意,目光悠悠地落在自己身上,面上不禁微微一红。
刹那间,林立人一个恍惚,只觉仿似时光倒流,又回到从前彼此倾心,却谁也不开口的光景。他的眼中光彩熠熠,但须臾这光彩便又暗了下去,只余下眉宇间的一缕怅然。
“笔墨怎么还没有到,五嫂先坐坐,待小弟先攀一枝梅花送于五嫂如何?”端王在一旁嘻嘻笑道,说着转身出了亭子,寻了一处斜斜掠过的红梅伸手去折。
当下亭子里只余玲珑和立人,立人垂首而立,冷不丁轻声说了句,“我一直不曾忘记你”
闻言,玲珑胸口猛地一窒,片刻方开口,“那件事,你可知晓?”
立人怔了怔,旋即明白了她指的是玉佩的事,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知道。”
“一面念着,一面坐壁上观,不愧是驸马爷。”玲珑语气一时便冷了下来,面带嘲弄。
“你可是在怪我?”立人眉心微蹙,沉吟着问。
“怎敢?”玲珑只觉心头涩痛难抑,低声说道,“不过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若是不相干的人,倒也无可厚非,偏偏还是曾经倾慕过。信任过,适才还说忘不了自己的人。这样一个人,竟也会这般对她。
或许,他本来就是这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只不过她以前几乎已经忘记这一点。
“你现在很好……我就放心。”林立人也不辩驳,只低低地说道,“若是……”
若是他对你不好,我便要不择手段地把你抢回来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林立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深深望着玲珑。眼前的女子,浓厚的脂粉下,是遮挡不住的清丽气质,如云鬓发上插了大红牡丹宫花,与身上的胭脂色的广袖长裙一样鲜艳,在寻常的女子身上必定是俗不可耐的装束,穿在她的身上却只觉得格外明丽动人、璀璨夺目。
玲珑无奈地垂下视线,“他待我很好。”
“我知道。”立人艰涩地说道。
想再说些什么,却怎么都找不出半句。
静默中,玲珑的眼眶微微有些泛潮。
这时,端王已经折了一枝红梅过来,笑盈盈递给玲珑,“五嫂,看着可喜欢?”
“谢殿下。”玲珑勉强笑了接过枝条,轻轻一嗅,只觉冷香幽幽,似清新可嚼,转而却有觉得有点怪异,梅者,媒也,端王以前又似乎还真的要给她保媒,这未免也太……
想那些干嘛,不就是小叔子给嫂嫂献殷勤而已。
适才交代下去的东西已一一取来,就了炭盆,亭子里立时暖上许多,待宫人研好墨,端王第一个提笔。不多时,便见云笺上墨迹淋漓。
盼梅
秋过长空净,
雪舞北风行。
置下香雪酒,
漫等横斜影。
“既盼到了梅开,自然不能错过赏梅了。”玲珑说道,略一思忖,便也提笔写下四句。
赏梅
团团胭脂红,
盈盈落日黄;
莫道北风寒,
万缕暗夜香。
待玲珑写完,却见立人迟迟不动,端王于是催促道,“立人,你素来才思最为敏捷,怎么这大年初一的,倒变笨了。”
“我原做好了一首,不过看你们写的前后贯连,便又重新想了一首。”立人浅浅一笑,提笔也龙飞凤舞地写下四句。
怜梅
风过花落零,
浮沉为谁倾?
寄情杯中物,
梦里会卿卿。
玲珑扫了一眼,不觉面上又是一红,心下直怪立人孟浪,果然只听一旁端王笑着揶揄,“立人,我们这厢喝的是茶,你怎么可就醉了呢?原来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立人笑而不答,玲珑怕他们玩笑过头,正欲起身告辞,只见那边前呼后拥的又过来两人,竟是太子和殷勋。